王猎户死了

    王家村挨着连绵起伏的山脉，一望无际的森林，遮天蔽日的树木，某棵大树下的枯叶丛中隐约闪过一抹红色。

    一只皮毛火红的狐狸蜷缩在草叶间，定睛看去，它的前腿被猎人布下的捕兽夹钳住了，这种捕兽夹的设计颇为恶毒，越是挣扎越是收紧，纵使狐狸天然灵巧，也迟迟挣脱不开。

    狐狸伸出舌头，舔舐着受伤的前腿，棕色的兽瞳里闪过人性化的色彩，打量着捕兽夹的构造，似乎在审慎地思考着什么。

    枯枝败叶被踩踏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未加掩饰地扫开灌木丛的动静，有人类的脚步声接近。

    狐狸警惕地后压耳朵，伏低身体，龇出锋利的牙齿，喉咙低低喘息着，发出威胁的低喝。

    一个穿着补丁短褂的小女孩拨开草丛，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出现在它面前。

    小女孩约莫五六岁年纪，圆溜溜的黑眼睛，圆乎乎的脸蛋，不知上哪淘气，沾了满脸泥巴和灰土，透过灰泥的遮蔽，仍能看出脸颊好看的轮廓。

    她手里抓着一根大木棍，木棍笔直修长，比她的个头还要再高出一些。

    狐狸龇着牙，棕色的眼睛里闪过戒备的神色，它去过人类的村庄，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无论是成人还是幼童，都一样需要提防，有时天真无邪的幼童比成年人还要恶劣。

    小女孩看见被捕兽夹抓住的狐狸，睁大了眼睛，绑着草鞋的脚丫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望着狐狸像火焰一样莹润散发光泽的皮毛，流露出纯粹的喜爱之情。

    “好漂亮的狐狐……”

    红狐狸冷冷地注视着她，往后退了退，前腿被夹子夹住，一下子牵动到伤口，它的喉咙咕噜一声，压抑下痛苦的哀叫。

    小女孩被它吓了一跳，目光移到它鲜血淋漓的前腿，咬住了嘴唇。她做贼心虚似的左右望了望，将手指比到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小狐狸，你不要动，别让爹爹发现了。”

    小女孩挪了挪屁股，将手伸向夹住狐狸的捕兽夹。红狐狸的耳朵一动，下意识张口，狠狠咬住小女孩的手臂。

    尖牙切入人类幼童的皮rou，鲜血流淌下来，小女孩尖叫一声，手掌却忍住了没有挪开，她快速地伸过另一只手，用力扒开捕兽夹的夹子，红狐狸感到束缚住前腿的力道一松，猛地挣脱开囚禁它的陷阱。

    一朝得到自由，红狐狸扭头跑开数十步，逐渐放慢速度，犹疑地回过身，望向停在树下的小女孩。

    小女孩撕开了衣服下摆，正在用布料捆绑左手臂的咬伤，一副驾轻就熟的势头。见到它回头，圆圆的小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小声道：

    “小狐狸，快跑，快跑吧。”

    “跑得远远的，千万别再被逮到啦。”

    红狐狸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棕色的眼睛望着小女孩的模样，它静静地看了片刻，动动耳朵，火红色蓬松的大尾巴一甩，向着森林深处跑走了。

    ……

    九年后。

    王家村坐落在黎山脚下，两百多年前一伙流民逃避战乱，长途跋涉到此处，在河滩边开垦荒地，建造村庄，延续到今日。村人大多姓王，其次是刘，少部分是孟，余下便是这些年陆续涌入的外地杂姓。

    这天一大早村庄东面便闹腾不休，一伙青壮村民从后山惊慌失措跑出来，涌到村东头猎户家院前，只听得一阵杂乱喊叫，伴随着看热闹的小孩受惊的哭嚎声。

    不消片刻，消息就传遍了全村上下百余户村民们的耳朵：

    村头王猎户被野猪撞死了！

    王猎户祖辈以打猎为生，虽也占着王家村的大姓，和王家主支血脉离得较远，在村庄边缘搭建了几间木屋，平时走动也不算频繁，只是个表面亲戚关系。

    猎户孔武有力，善使弓箭，虽然人丁单薄，平素村里人看在王猎户一身野兽味儿上，也不去招惹他。

    王猎户尚算勤恳，除了喝酒打老婆，没什么不良嗜好，这些年打到些珍奇野味，攒下薄薄积蓄，置办了十余亩田地。

    几年前王猎户坠下半山崖，跌断了一条腿，回家躺了几个月才将将修养好，慢走时和常人无异，步伐稍微加快些便会一瘸一拐的，腿脚不复从前灵便。

    瘸腿的王猎户愈发沉默寡言，喝醉酒的次数变多了一些，打老婆的力道也愈发没轻没重。有时夜深人静，隔了一段距离的邻居能听见瘆人的惨叫，伴着女孩们低低的啜泣声。

    王猎户的老婆不是村里人，似乎是从外地流离到此地，样貌是一等一的标致，通身还有股说不出的气度。

    早年间王猎户还允许老婆出门，每当那女人低眉垂眼提着篮子，从村东头慢慢往后山口子走，整个村子的单身汉和半大小子都会跟在她屁股后头，就连拖着鼻涕的小孩也懵懵跟着，直勾勾瞅她的脸蛋和粗布衣裳包裹下的窈窕身段。

    村里的大小媳妇都看不起她，少不得拧着自家男人的耳朵泛酸水，心里是又嫉又恨。

    这女人本就来历不明，某年某月从外地流落而来的，村里长久有流言散布，传说她是婊子从良，一身雪白皮rou千人骑万人尝。

    也就王猎户淳朴老实，还将她当个宝贝娶回家当婆娘。

    婊子下不出正经蛋，就看这些年王猎户陆续添了一二三四个女孩儿，始终不见个男丁，流言愈发尖酸刻薄，乡间本就缺乏消遣，媳妇们嚼舌的素材逐渐添加了更多细节。

    女孩们不受重视，王猎户也没给她们起正经名字，按照年龄顺序挨个唤做大丫、二丫、三丫、小丫。

    年纪最大的女孩儿今年十七岁，最小的才十三岁，除了二女儿样貌平平，勉强称得上清秀可人，其他女儿们出落得亭亭玉立，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如今王猎户意外身死，村子里的一众女人们惋惜感叹几句，暗地里不由扬眉吐气，只等冷眼看那狐媚子寡妇没了男人，孤身带着四个女儿，会是怎么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