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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高门 第99节

    陆璘便看向石全:“你们两个饭量大,夹菜注意些。”

    石全连忙道:“公子,我们……我们可没敢夹菜。”

    笑话,他们和施大夫一桌都觉得好像和当家夫人同桌吃饭,手都不知往哪儿放,哪里敢大口夹菜!

    陆璘看他们桌上的菜果然还剩着许多,便没再说什么了。

    王卿若看看他,又看看施菀,若有所思。

    第97章

    用完饭,各自上楼去。

    施菀和枇杷同住一间房,陆璘与石全在隔壁的房间,另有随从和车夫刘老二去了一楼的房间。

    天已黑,赶了一天的路就算是坐马车也是筋疲力尽,骨头要散架一样,施菀与枇杷两人都累了,将就着随便擦洗一番就睡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施菀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又是有人在地板上跑来跑去的声音,又是哭泣声,又是痛苦的呻吟声,还有人在门外说话。

    她动了动,枇杷也醒了,问她:“师父,你也醒了吗?”

    施菀问:“那位大人的母亲和夫人是不是住在我们隔壁?会不会是他夫人出了什么事?”

    枇杷回道:“我好像听见那人在找驿卒问稳婆。”

    施菀起身披上衣服,和枇杷一起开门去外面看。

    外面有人掌了灯,却是灯光微弱,隔壁房里的呻吟声更大了,走廊上是驿卒的声音:“这儿哪里有稳婆,十里地之后的城里才有呢!”

    “这可怎么办,三个时辰了,还没见到胎儿的头。”

    就在这时,有人道:“施大夫也醒了?”

    施菀和枇杷这才发现石全也出来了,只是他一身黑衣,又站在那儿一声不响,竟是一点气息都没有,让她们一直没发觉,果真是练武的人。

    枇杷惊道:“吓我一跳。”

    施菀一边拿头巾将长发绑起来,一边往掌灯的驿卒那里走去,朝周知远道:“周大人,可是你夫人要生了?我是大夫,我去看看。”

    “大夫?你是大夫?”周知远大为震撼,几乎喜极而泣,连忙带她往屋内走:“是我娘子要生了,我娘在看着,原以为很快的事,可到现在都没动静,我娘说不太对劲。”

    陆璘此时也从房中出来了,吩咐石全:“把我们房里的灯拿过来,再让驿卒多拿几盏灯来。”

    石全连忙去办,这时枇杷也回过神来,去房里拿医箱,然后也把灯盏拿了出来。

    两盏灯加进房中,屋内终于亮堂了一些,床上的产妇已经是大汗淋漓,连□□也没了力气,床边的老妇人也渗出了满头的汗,看着产妇急得要哭,除了喊“你再使力”,却是手足无措。

    施菀让枇杷替自己挽了袖子,洗过手,到床边看了看产妇,脸上凝重道:“屁股在下,是臂位。”

    此话一出,旁边老妇人不由惨白了脸,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哭道:“列祖列宗,我们周家就这么绝后了……”

    但凡胎儿屁股朝下或是脚朝下,几乎就是产妇与胎儿至少死一个,更多的是一尸两命,一个也活不成。

    施菀看她一眼,说道:“老人家不要哭,再去备热水来,弄碗浓糖水或是蜂蜜水,拿帕子来给夫人擦汗。”

    老妇人听她这样吩咐,又见她冷静镇定,不由失神,怔怔看向她。

    施菀这时到产妇旁边,拿被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温声道:“夫人,我是大夫,常给人安胎接生,你先歇一歇,攒些力气,我让你用力再用力。”

    她说话温和却不迟疑也不急切,好像只是应对平常的小风寒,不由就让产妇安下心来,点了点头。

    老妇人此时也反应过来,爬起身马上去找驿卒了。待她走到门口,陆璘站在那里朝她道:“老人家去打热水,我去弄糖水。”说完又吩咐一旁的石全:“你在这里等候吩咐,我去找卿若他们。”

    石全这时也想到了,驿卒这里怕是没有糖水,更不会有蜂蜜水,他们身上也没有,但王卿若他们有妇人有孩子,应该是带了的,所以找他们最快。

    没一会儿,热水来了,帕子来了,陆璘亲自端了碗nongnong的蜂蜜糖水交给周知远,让他拿进去。

    到这时,几乎整个驿馆的人都醒了,只是有的人出来看看又进去了,有的人问驿卒外面在吵什么,sao乱了一会儿又归于平静,只有产妇房里还有动静。

    周知远将蜂蜜糖水端到床边,施菀和产妇说道:“歇一歇,先喝些糖水。”

    产妇便停了用力,去喝糖水。

    整日赶路,到了傍晚却又没胃口,她只随意吃了几口饭就躺下了,生产到现在,又疼又虚弱,这一碗蜂蜜糖水如同甘霖一样,她立刻喝了大半碗。

    待喝完,施菀便道:“好,再用力,不要叫喊大喘气,那样会白费了体力。”

    产妇便再次用力,施菀又吩咐枇杷:“往下按。”

    枇杷便去按产妇腹部,将胎儿往外挤。

    陆璘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微微攥住了自己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感受一个胎儿的降临。去年时,他内心里的确是盼望施菀怀孕的,这样她就不能当那夜不存在,就很可能会答应嫁给他,就算不,他们之间也有了斩不断的血脉牵连。

    而今晚,他却意识到,生儿育女这件事,对男人来说全是愉悦与快慰,不管是在床上的过程,还是儿女降生后的天伦之乐,所以他们可以心无顾忌地期盼,恨不能孩子越多越好。

    但对女人却不是,十月怀胎,还有如此时般的辛苦与生命垂危,男人盼孩子,更像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如果当初她真的怀孕了,是否也要面临这样的生死一刻?如果他没能赶去安陆,她又是一个人,那该怎么办?

    到此时他竟有些庆幸,好在那时她没有怀孕。

    这时王卿若也过来了,虽是松松挽着发髻,但也插上了珠钗,穿戴整齐,一手提灯,款款往这边走来。

    见到走廊上站着的陆璘,她问:“子微怎么还守在这里没去睡?”

    陆璘道:“一时也睡不着。”

    王卿若往周夫人生产的房门处看了一眼,问:“施娘子没有再嫁人么?怎么做了大夫,还会接生?”

    大夫尚且只是中九流,而接生的稳婆则比大夫更不入流。

    陆璘看向她,从她的华贵而美丽的脸庞里,看到了疑惑,意外,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与品评。

    可是明明,此时只有施菀有望能将难产的周夫人救回来,他们这些人只能在外面干等。

    若今夜没有施菀在驿馆,这周夫人该怎么办?年至四十的周知远与他母亲该怎么办?

    陆璘有心同王卿若解释,再一想,却又觉得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最后他道:“是她的选择,她想做大夫。”

    王卿若叹息一声:“施娘子也是可怜人。”

    里面传来老妇人欣喜的声音:“出来了,出来了,是男孩……”

    陆璘与王卿若皆是松一口气,随即却又听到枇杷的声音:“师父,孩子没气息!”

    里面再次传来老妇人的哭声。

    房间内,产妇已经力竭至近乎昏迷,刚出生的婴儿却浑身青紫,静静躺着,全无声息。

    施菀和枇杷道:“不要剪脐带,给周夫人吸入麻药,再给她伤口止血。”

    “好。”

    她一边拍打毫无动静的婴儿,一边又吩咐老妇人:“老人家不要哭,去我医箱里拿一根竹管来。”

    之前在绝望中,便是她这样平静的吩咐让老妇人重寻希望,开始在旁边帮忙,后来果然孩子顺利出来了,此时她又是这样平静的态度,让老妇人觉得也许还有希望。于是她立刻止了哭声,连忙去医箱里找她说的那根竹管,很快找到,然后问:“找到了,怎,怎么办?”

    施菀正一手放在婴儿腋下,以拇指一次次按压着婴儿心房位置,一边吩咐道:“您吸入一口气在口中,再以竹管将气渡入孩子口中。”

    老妇人有些颤颤巍巍去试,她说道:“不要紧张,您孙儿脸圆,定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

    老妇人看着头脸一片青紫双目紧闭的婴儿,顿时泪如雨下,随后很快擦了泪,连忙按她说的去给孙儿渡气。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婴儿仍然毫无反应。

    所有人都沉默着,施菀一边用尽所有办法救治婴儿,一边问:“枇杷好了吗?你再去拿一根竹管,试试能否吸出羊水来。”

    枇杷刚给周夫人止了血,此时连忙去拿竹管,然后去婴儿口中吸羊水。

    随后道:“能吸出来!”

    如此吸了一会儿,施菀仍是按压心房,随后便听到一声婴儿的呛声。

    所有人皆是一喜。

    枇杷又接过老妇人的竹管,替婴儿渡气。

    最后又过少顷,婴儿扯开喉咙大哭起来。

    施菀此时也长长舒了口气,看着婴儿,将他轻轻放下,歇了片刻才温声道:“好了。”

    老妇人一时间又哭又笑,怜爱而又小心地抚摸着胎儿。

    施菀看向稍远一些站着的周知远道:“周大人去备火盆与热水来,别让夫人和孩子受凉;老人家给孩子洗澡包好襁褓吧。”

    “好,好……”周知远说着就立刻跑出去。

    施菀则看向枇杷:“你给周夫人缝伤口,我在旁边看着。”

    枇杷便赶紧去医箱里拿来桑白皮线和大针,穿好针,给周夫人的伤口缝合。施菀一边轻轻喘息着,一边看着她。

    枇杷缝着伤口,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师父真厉害,都不着急,我要急死了,怕孩子救不过来。”

    施菀笑道:“我也急死了,好在这孩子命大。”

    ……

    房门外的走廊上,王卿若道:“难怪你要找施娘子去救伯母,她倒真的厉害,我在苏南的一位表嫂便是胎位不正,前年难产去了,大人与孩子都没保下来。”

    陆璘缓声道:“身为女子,都不易。”

    这时屋顶上哗哗的雨声突然小了下来,他抬眼往上看一下,脸上更添几分凝重。

    王卿若看出来,他是想到雨停了,也许明天能照常赶路,他能快一些赶到京城去。

    亲眼目睹女子生产时的不易,总能让人想起自己的母亲来,更何况他母亲还是病重。

    他急着等雨停了回京城,而她要等雨停了回苏南。

    这么多年,她就回了京城一次,却只与他这样匆匆会了一面,若不是今夜的意外,连此时的片刻交谈也不会有。

    她说:“伯母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陆璘点点头,问她:“下次什么时候再回京城?”

    王卿若摇摇头:“不知道……兴许是几年,兴许……”

    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