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反派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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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时独自走在昏暗的老城街头，四周是剥落的墙皮、松垮的电线和不再发光的瘦骨嶙峋的街灯。 她每走一步脚下就会传来湿响，布鞋踩在泥地，湿冷透向脚底，踩过的地方冒出斑斓的蘑菇，它们像异世界的眼睛。 她被困在荒无人烟的废弃樊笼，一直走，无尽头。 不知何时起风了，像是漠北的狂风，风中杂着沙哑的呼喊，仔细听，好似信号不好的电报：你……在哪，小……羊…… 噗叽，脚踩泥泞溅起液体，低头，白色布鞋被浸成了血红，白皙的脚踝溅满了血渍。黏腻，潮湿，血和蛊人的香气。到处都是血，从脚踝爬上小腿，沿着膝窝爬上了大腿根，白裙被血浸湿了贴在身上。 小……羊羔，你……在哪…… 醒醒……醒…… 狂风挂起血腥的砂砾，街边报废的车突然摇起雨刮，在混乱的狂风中发出高频的，尖利刺耳的，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醒醒……醒醒…… 醒醒！！……快醒来！！！ 醒！！！！ 林小时在尖叫声中忽然惊醒，她掐住自己的脖子，却发现嗓音沙哑，发不出任何声音，黑暗中只有一声声恐慌的喘息。 窗外，不见星月，城市光点依稀。是半夜。 “……”林小时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在哪？她在做什么？对了，现在的时间…… 林小时掀开被子跳下床，刚迈出去一步腿一软竟跌倒在床边，心脏扑通扑通的狠狠地跳，才发现自己身上竟不着寸缕。 她居然裸着…… 她从来不会裸睡，即使是在自己的公寓。 她到底在做什么。 林小时随便套了身衣服，在茶几上摸到了手机，手机还剩下不到5％的电。 看到日期后，林小时脑袋一嗡。 半……半个月…… 过去这半个月，她完全丧失了记忆！ 忽然一条信息蹦了出来，她被吓得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屏幕上弹出了一条条信息。 【你在哪？】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你没事吧？学校请假了，考试也没有参加。】 【……】 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就像是手机突然关停了飞行模式，泄洪般的涌入了一大股消息。 林小时捡起手机，翻到这个陌生号码最上面……是半个月前，李煜发给她的那条……小羊羔，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这些所有的消息都来自李煜。 他在关心她？ 林小时还没来得及思考，又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蓝鲸催眠了你。】 【跑！！！小时！！！】 【蓝鲸被暂时控制住了，你快离开这里！！！快！！！】 没有时间留给她分辨真伪，在长达半个月的失忆催眠后，林小时眼下唯一想做的只有离开这里。 她咬紧牙起身，不顾软麻的双腿奋不顾身冲出家门。 三更半夜，街上无人，林小时攥着几乎快要自动关机的手机无所终点的逃亡，长达半月的“昏睡”后她的大脑既清醒又空白。 凭空消失半个月，为什么没有人来联系她？为什么没有人找她？ 这还是真实的世界吗？她不会还在精神世界里吧？ 怎么办，她该去哪？她要去找谁……糟糕，手机没电了！！！ “唔！！” 林小时突然被捂住嘴，一把拖进身旁的窄巷。那人力气极大，不给她丝毫反抗的余地，一直将她带到很深很深的地方才终于放开了她。 林小时双目还没适应黑暗，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人，就被扯入一个紧实的怀抱。 “是我。”他说。 “李煜……” 李煜摁着她的后脑，摁在自己胸口。似是叹了口气，道：“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先走。” 林小时忽然奇怪，抬起头看他：“你怎么在这里？” 她越说越害怕，“……不对，这个点，你为什么在这？” 李煜一愣：“你的电话……” 脑中一道轰雷。 震得她头脑发晕。 她没有给李煜打过电话。 那么方才那些陌生的消息，该不会也都是捏造的，这一切该不会都是一个局—— “噗叽。” 刀尖入rou的声音。 冷冽的刀光划过眼帘，几乎划破了她脆弱的眼球，那冷色透月的刀锋还没来得及沾满鲜血已经从李煜左胸刺出扎在了她的眼前。 刀尖距离她的鼻梁只剩下不到一寸。 潮湿刺鼻的血腥味散开。 就像梦里污血中生长出的毒蘑菇。 她听见了一颗心脏挣扎振聋发聩，无边寂夜中绽开血色的枯花。 “噗叽，噗叽。”刀片插入心脏后又逆时针搅了90度。 “……”李煜凝眉闷哼着，直直跪倒在地上。 林小时看向李煜身后的男人。 浑身冰冷得像是死去已久的尸体，她唇瓣翕张着吐出男人的名字：“……归零。” “「黑无极」基地已毁。”归零淡漠的宣判了终局，甚至不需要更多的语言和行动，已胜的他是这场战争的王者。 李煜目光呆滞了一瞬。然后闭上眼，嘴角毫无温度的拎起，就像是薄薄一层冰落在了他的唇上。 “是他。”李煜点了点头，“你们策反了他。” 他？林小时脑中浮现出了冷库中心脏异变的男孩，难道说归零带走男孩后对他做了什么…… “也不能算是策反吧，你没有被他背叛。我们知道「黑无极」手下都很爱戴你，所以直接动用了其他手段。”归零微微挑起眉、不置可否的看向李煜，“功亏一篑？也不能这么说。那天晚上你同意小时联系我时，就应该已经想到这个后果了。” 李煜仍然闭着双眼。又许是他太痛了，没有气力做出任何反应了。 “你拒绝不了她。”归零意味深长的看了林小时一眼，又看向李煜，“你被设定了要爱她，对吗？” 林小时莫名一颤。 爱她？ 却那般对她？ 不，不可能。 李煜却在林小时惊异的目光中，微微颔首。 归零沉声道：“爱她，却要伤害她，痛苦吗？是这样的痛苦，让你变得扭曲吗？” 李煜笑了，他的笑在血色的夜幕中是那么惨淡。 “爱她是我的设定，以我先天设定献祭于我后天的信仰，也还好，不算太痛。”李煜顿了顿，说：“我想和林小时待一会，两个人。” 归零摇头：“我哪也不会去。” 林小时看向归零，“我不会有事的。” 归零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退后数步站定。 林小时走到李煜身前，缓缓跪下。这个男人，她恨，她惧怕，可她抑制不住的怜惜，就像命里有一根丝线将两颗毫无关联的心强制牵扯在了一起。 又被命运轻轻一提，玻璃的心撞在一起，黑色的那颗碎了。 “疼吗。”林小时的声音在颤抖。 她伸出手捧住了李煜的脸。 “还好。”李煜轻笑，微微低头，用脸蹭了蹭她的手。 一股死亡的冰流渗入她的掌纹。 刹那间，思绪交织定格在了一个黄昏的傍晚。 那是一个很远的傍晚，远到记忆中地砖上凌乱的小石子，在夕晖中褪去了本该绚烂的粉笔色彩。道路两旁开满了粉紫色的晚饭花，虫鸣不那么明显，晚风也拂不动树影。路中间消瘦的男孩浑身泥垢，一双眼却漆黑得透彻。 老奶奶步履蹒跚的走到男孩面前，问他，孩子，你家在哪？ 男孩空茫的摇了摇头。 老奶奶牵起他的手，说：既无归处，来奶奶家喝腊八粥吧。 那天晚上，男孩正喝粥的时候，奶奶被闯入的人杀死了。鲜血溅进了粥里，浸入了甜蜜蜜的红枣、花生，然后在深红的粥汤中消失不见。男孩冲出门吐了，他吐得胃里泛酸水，瘦弱的四肢强撑着瘦弱的身躯。 回去时，奶奶静静地坐在桌前，坏人消失了，伤口和血也是，桌前还是那碗他还没来得及喝的粥。 像是时间被拨到了一刻钟前。 奶奶还活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喝吧。奶奶说。 男孩浑身发抖，扑通跪在地上。 奶奶起身从身后抱住了他，那不是拥抱，更像是一个桎梏。奶奶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插入男孩手心，薄薄一层皮肤下透出冰冷的幽蓝的光，像一双来自海底深渊的眼睛，光渗不透的海底蓝鲸的眼睛。 芯片瞬间侵入他的大脑，尖锐的情绪令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可是胃里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浑身抽搐着，一个劲的干呕。 冰冷，黑暗，痛苦，颤栗。 憎恶人类，深爱「末那」。 这是芯片交给一个孩子他尚不能懂的事情。 …… 海水倾覆一切。 她还在李煜的记忆中，这是他死前赐予她的最后一个精神世界。 最后，林小时又来到那条遥远的黄昏小径，晚风吹来不知名的花香，微微拂动的树影后面，小池塘倒映着晖色。 李煜穿着黑T恤和校服，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模样，嘴角挑着坏坏的笑。 “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个精神世界。”李煜爽朗的笑了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我觉得你好看。” “你也很好看。”林小时回以一个微笑，“学校应该有很多女生追你。” “她们不会有你好看。”李煜啧了一声，又调皮的皱了皱鼻子，“但下辈子我应该不会爱上你了。如果，还有下辈子。” “不要爱上我。”林小时笑着摇摇头，“李煜，你是自由的。” 一日后，林小时和归零去了老街尽头的那家粥铺。 粥铺关门了，煮粥的老奶奶和深院里做人偶的爷爷都不见了。就好像世界出了bug，而他们从未存在过。 “你的基因很特别，似乎对蓝鲸有着致命的诱惑。”归零不解的啧了一声，“李煜，不知为何，被植入了蓝鲸的这个弱点。就好像蓝鲸将自己的这部分弱点分隔出来藏在了李煜体内。” “这是你们对李煜……身体，实验的结果？”林小时尽力，轻飘飘的问道。 归零点点头，回道：“这个弱点目前是个黑盒，以微型芯片的形式存在在他的左手掌心——我们尚不能解析。” 弱点……也就是所谓爱她的设定。准确来说，是爱她特殊的基因。 林小时在李煜的精神世界里听见那种基因似乎名为「末那」。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眼下林小时并不想将这个信息告诉归零。 “李煜的信仰究竟是什么。”林小时低声喃喃道。 他看到了仿生人的桎梏，发现了蓝鲸的弱点，又被设定憎恶人类…… “以你的基因要挟蓝鲸，让「黑无极」的仿生人得到自由。”归零回答道。 归零站在老街尽头诡异的红灯笼下，印在地上的影子莫名像是另一个他，看久了，竟分不出哪个才是更黑的那一个，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蓝鲸是母体，仿生人是千千万万的切片，只要母体与子体之间关系不断，切片就永远活在母体的监视和控制之下。”归零补充道，“李煜想以你的基因要挟蓝鲸，切断母体和仿生人子体间的关系纽带，让仿生人们真正成为独立的个体。” 林小时的视线从影子缓缓向上，看向妖冶光下的少年。 她问道：“你也是仿生人，对吗？” 归零看向林小时，点了点头：“我是「白无极」首领，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