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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爱这个世界啊

    

好想爱这个世界啊



    今年除夕夜依旧过得寡淡,一言不发吃完这顿味同嚼蜡的团圆饭,安安静静看完这届毫无新意的春晚,再睁眼就算是新的一年了。

    次日,鸟都还在树上打盹的清晨,过去一年都在兢兢业业事业家庭两手抓的戚禾,却没能在这个喜气洋洋的大好日子里换来一个懒觉。

    睡梦中听见岑佳佩要她独自一人回外婆外公家拜年的恶耗,戚禾浑身抗拒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痛心疾首的表情就好像有两辆性能强大的拖拉机将她前后夹击着,一辆只顾发出震得她脑子突突跳的声响,一辆车头车尾都载满了对她指指点点的人,然而这些人并不是别人,正是她名义上所谓的亲戚们。

    装扮得连指头缝都洋溢着一股贵妇气息的岑佳佩,见戚禾一脸排斥的模样,即将飞往西沙岛享受日光浴的美丽心情,登时就被这张丧气到要命的苦瓜脸破坏。

    她语气十分不悦:“至于吗至于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知道的以为你是去外婆外公家拜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被谁强逼着去缅甸搞诈骗了一样。”

    戚禾闻言不禁腹诽,可不就被逼的吗?逼她的人是谁,你是一点心里X数都没啊……

    以往都是他们一家三口大包小包地开车过去,这种阖家幸福的好事哪能轮得上不受待见的她?有时想去都会被指名道姓勒令不准,现在倒好,自己美滋滋的和老公女儿度假去了,反手就甩给她一项那么烦人的任务。

    在戚禾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时候,岑佳佩的语气已经由明晃晃的阴阳怪气转变成了赤裸裸的指责:“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没良心的人,小时候你住在外婆外公家,他们有多疼你,你难道全忘了吗?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是不是,在外面最好也别说你是我生的,我丢不起这个人。”

    岑佳佩说到这缓了一下,明显没撒够气,以过来人的经验继续嘲讽道:“你不就是怕村里那些叔叔阿姨问你工作和结婚的事情吗?这有什么好怕的,人不要太老实知道吧,你都快26了,成天怕这怕那的,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她只是单纯对那种刨根问底式的打探、夸张极致的寒暄,以及在面向那一张张虚情假意的嘴脸时容易反胃而已,但这些岑佳佩是永远不会理解的,更不可能感同身受,戚禾也懒得与她争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蠢事她向来嗤之以鼻。

    于是戚禾果断躺了回去,在岑佳佩正打算掀翻她被子把她从里面揪出来再骂一顿的时候,戚禾为了守住自己温暖的巢xue,只好投降一般道:“我会去的,可以消停了吗?”然后戴上耳塞,闭眼装睡。

    这下岑佳佩当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很快转身离开。

    再醒来已是晌午,戚禾一出卧室就看见了被江月丢在客厅一角的公主裙,晃眼的亮粉色,袖口处镶满大大小小的釉质白珍珠,价格看得出的昂贵。

    长度也正正好适合穿着踩沙滩,意外江月怎么没带到岛上去,那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小岛,每年都有数不尽的游客前去看海,她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的时候还是在高二的地理课堂上,光是听一听授课老师的描述就已经满心向往了,可惜当时还在读书身上又没几个钱,等工作后有能力了时间又成了最大的阻碍,于是一拖再拖,拖到现在也没能实现,反倒是只需要小小撒个娇就能被父母无条件满足愿望的小meimei替她先看了。

    其实她不该意外的,因为江月最不缺的就是漂亮裙子,衣柜里昨天才挂进去十几条,由短到长,由薄到厚,任她挑选。

    所以既然有了新的又何必在乎旧的呢,想丢就丢了,她又何必像对待珍宝似的捡起来,她摸着其中一颗珍珠,有些自嘲地想。

    在家拖延了一阵,下午十二点左右戚禾才买票出发。

    长途客车在村口的指定站点停下。

    连续乘坐长达七十多里的路程,精力难免不济,平稳下车后,戚禾给自己喂了一颗糖,酸甜的柠檬味在齿间化开,又迅速窜至脑顶,适当缓解了因路段颠簸而产生的眩晕感。

    暮色时分,落日低悬于山和树之间,只映出半边灿金色的霞光,照得百米开外处的村落仿佛装在玻璃罩里的琥珀,朦胧、神秘、难掩凄凉。

    一望无际的原野,成片成片的狗尾巴草在张牙舞爪的狂风里招摇,等到已经闻不到一丝残留的车辆尾气,戚禾这才迈开脚步,提着精心挑选的伴手礼,神情凝重地再度走上这条通往家门口的羊肠小径。

    越往里走,道路越窄,越过一段荒草萋萋的斜坡又来一大块暴雨后至今未干透的泥泞土地,一路坎坷地走着,好在戚禾穿了一双舒适度极佳的运动鞋,鞋底厚实且防滑,虽然无可避免还是会沾染黏湿的泥巴,但也比摔一跤惨兮兮地瘸着到家好。

    这地位于云城的边陲地界,因常年未经开发,经济和交通自然是落后的,村子里的青壮年也由此少得可怜,大部分都是些年迈的老人和幼小的孩童,说难听点其实就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

    戚禾曾经就属于后者中的一员,长到十五岁左右才从这种闭塞的环境中剥离出来。

    边走边留下的脚印就像一块块记忆拼图,曾经生活在这里的点点滴滴都被戚禾慢慢地捡起,她望着天边隐隐绰绰的云雾,心中有万千感慨,在某个巷口的拐角处,她顿住脚步,将镜头对准视线范围之内的所有景物。

    只拍了一张照片她便收好随身携带的相机,放进旅行包内,然后继续向前走,直行距离不足十米,视野陡然变得开阔,再抬头,目之所及是张灯结彩的尖角屋檐,红墙绿瓦在暮色的笼罩下像是抹了一层迷离的珠光,聚在一起的每个人影都没有焦点。

    从半空射向平地的阳光在横穿树杈时被剪得七零八落,洒了一地不规则的斑驳,戚禾踩着这些光斑,在乡里乡亲的热情招揽下,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还没走多近,就被这群晚饭后出门闲谈的叔叔阿姨们围在了中心,他们cao着一口地道但她并不是很能听懂的方言,问她是谁家的女儿。

    用不着她自报家门,多的是人帮她回答,话说也神奇,她都好几年没回来了,每回一趟不仅会被一眼认出,有时候戴了口罩也没用,这群人简直比她本人还要熟悉自己的眉眼与身形。

    起初交谈时的话题绕过她,先聊她原父母的爱情纠葛,一阵隔岸观火后,再绕到她身上,问她工作怎么样,是否带编,有没有对象……

    戚禾早有准备了,回答得相当流畅,该编的部分狠狠编,全程语笑嫣然的,本以为能尽快蒙混过关,谁知稍不留神,众人就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戚禾毫无防备地听到了沈知聿的名字。

    “要我说,你俩当初就不该分手,打死都别分,你瞧瞧人家知聿现在过得多好,而你呢,连工作都不稳定。”

    “也不知道你那时候怎么想的,都快结婚了,居然平白无故就把人踹了,像他这样把你当宝贝疼的,怕是以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咯。”

    “听说他今年要回国了是吧,你找个时间约他吃顿饭,态度温顺一点,别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男人都喜欢懂事听话的,你要是有那个心,说不定又成了哝。”

    句句听起来都像是好言相劝,其实明里暗里全在讽刺她不知好歹,放着沈知聿这样又帅气又多金的情种不要,非要分手,觉得她脑子有病,觉得她假清高。

    戚禾已然习以为常,暂且还顾及着所谓的体面,委婉道:“不好意思,我没那个心。”

    与她呈对角线的女人听后莫名冷笑一声,语气不阴不阳:“你就算有那个心又能怎么着,人家知聿可不见得再吃你这碗馊了的饭。”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个个都精彩纷呈,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替她感到难堪,有人忍不住站出来搭话救场,总之,戚禾的处境不容乐观。

    各种各样的目光直射在她身上,轻蔑的,怜悯的,审视的,以己度人的,恨不能把她射得千疮百孔。

    戚禾默不作声地接收着这一道道戏谑的目光,不由感叹人心险恶,幸亏她也不是什么好人,道德感有是有但不高,反正以牙还牙就对了。

    她眯了眯眼,语气温柔得要滴出水来:“一口一个知聿,叫那么亲啊,怎么?”

    惯有的停顿,戚禾笑意深深:“是想老牛吃嫩草了?”

    “你!”对方果不其然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没有教养的东西!就你这副德行,难怪爹不疼娘不爱!”

    “随便咯。”戚禾漫不经心地耸耸肩,转身之际,又听见对方愤愤地说了一句什么。

    “要不是小枝没了,哪还轮得到你……”对方趾高气昂的话音未落,在戚禾突然回头看过来的时候,眼神立马闪躲,心虚不已。

    众人尴尬地推来推去,支支吾吾,连声说我们只是在开玩笑而已,都是一时嘴快作不了数的,让她千万别见怪。

    “开玩笑,一时嘴快。”戚禾重复之后敛声,不寒而栗的眼神精准地扫向每一个对她恶语相加的人。

    她要的是这样的回答吗?

    简直好笑。

    “是,什么都是我捡她的。”本该出言反击的时候,她却忽然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扎在心头的刺,被猝不及防连根拔起的瞬间,原来是那么那么的疼。

    如果不是发生在她家的烂事太多了,她想自己来去时的路一定会比现在顺畅些许的,完全不至于沦落到被人随时随地当笑柄、被人肆意践踏尊严的地步。

    最终,她把矛头指向了造成这场硝烟的导火线,沈知聿。

    视线死死锁定那个触犯她逆鳞、躲在人群身后,此时正在头冒虚汗的中年妇女,戚禾神情畅快道:“我是不如她,但你不知道。”

    “沈知聿。”她将他名字的字音咬重,嗤笑道:“我压根看不上他。”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浅浅的脚步声。

    那响动像密集的鼓点,无端震颤她的心,戚禾直觉不妙。

    跟随众人齐刷刷看过去的视线转头。

    霎那间,戚禾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就站在她不久前刚走过的地方,怀里抱着猫,眼神平淡到几乎没有情绪。

    戚禾脸色空白,天边最后一抹橙光也跟着越退越远。

    脑中的弦彻底绷裂。在对视的那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