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骨rou

    念慈在年前来了一趟。

    出嫁前总唯唯诺诺的清瘦少女如今已为人母倒健谈开朗了些，朝拜过合朔后竟还笑着捏捏她的手，叫了声“朔妹”。

    合朔同她既无过节也无亲情，遇上这样的场面只略一点头就随她去了。

    念慈的头发梳成外族的样式，一束束细辫用玛瑙翡翠珠串似的编起来，珠圆玉润的光彩照人。她很亲昵地同她热络寒暄，又一拍手，上来一队穿狼皮坎肩的青年捧出金丝编毯、珐琅花瓶、骨雕版画一类称得上奇珍异宝的献礼。

    合朔奇道：“早先听说和亲联姻的公主回朝省亲时都一副落魄相，说蛮子不会照顾媳妇，如今看来倒也不尽然。”

    念慈闻言笑起来，并不正面回答，只摸着自己手上那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感慨一句：“权势养人呀……”

    登基三年来身体每况愈下的合朔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撇撇嘴敷衍一句：“见阿姊平安我就安心了，去探望你母亲吧。”

    念慈见她赶人也不便多留，再三拜谢后径自去找阔别三年的母亲了。

    母亲如今在小舅家住，吃穿用度一应俱全，见了她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抱头痛哭。她搂着母亲安抚几句，抬眼向小舅投去个问询的眼神。小舅拼命摆手，也不知怎么冒出句：“王爷明鉴！”

    念慈道：“娘呀，你振作些，小舅脑子不好家里可全靠你撑着了。”

    母亲这才破涕为笑，却不住摸她的脸，嘴里连连念着：“我的儿，你在外受委屈了……”

    念慈为她擦擦泪，正要笑着说过得好，不知怎么也哽咽起来。

    “不委屈，”她强打起笑容，只是鼻音重了些，“以亲王之尊去联姻的公主古今以来只我一人，今上近年又屡收失地，圣名在外，没人敢给我委屈受的。拂罗帝原说要一起来的，陛下不准才只我一人来了——门外列着的都是带来的礼物，你安心吧。”

    小舅也劝：“姐呀，念慈如今出息呢，就别cao心了。须知：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啊。”

    母亲道：“你不会说话就出去玩会泥巴。”

    到底是骨rou血亲，生分的寒暄说几句也就作罢，接风宴时念慈嘀咕一句“怎么回来了还得吃rou”彻底叫几人放下心来，转说起时事来。

    小舅小酌两杯，借酒壮胆：“你那时候还惊吓着，又走得急，大概不知道有多夸张——皇子和男性皇亲就不说了，最后数数点点后宫女眷连你和你娘在内只剩八人！”

    念慈急得忙比个噤声的手势：“我的舅舅，这日子你不过了？”

    小舅“嗐”一声：“这没什么。今上虽然……但这些事只要不君前失仪就都无事，现在出门在街上拉个人聊当年宫变内情都没人管的。”

    念慈转头看母亲，得到个肯定的答复。

    “当时陛下问我出宫后有没有地方去，我说我有个弟弟可以投奔；赵美人有娘家，肖淑仪说虽无家人在世但靠积蓄能自己置办家业，也都各回各家了——”母亲说着，表情有些微妙起来，“但梁充华和冯才人……她们说是孤女，无处可去，结果被送去老鸦岭当姑子了。”

    老鸦岭，知名匪窝子——这哪里是送去当姑子，这不是明明是送去当土匪了么？！念慈此刻的表情和母亲达成惊人的一致，小舅看看她又看看母亲，忽然感慨；“毕竟是亲母女啊。”

    小舅又接话絮絮叨叨念了些诸如“因陛下不肯将两位小公主留在宫中于是将两位小公主抱回家养的徐丞相现在每天都会被发现少一些胡子”，“大将军攻破母国首都后被问感想答不知什么是母国引众人唏嘘后得知原来是汉话不好”等不知该不该归类为趣闻的怪话，引得念慈屡屡表情失控——想笑，却又觉得不妥，只好绷着脸。

    酒过三巡，母亲问：“住到年后吧？”

    念慈夹菜的手一顿，摇头苦笑道：“哪里能住那么久呢？最迟五日后就要启程，新年时国母不在可要出大事情的。”

    母亲唉唉几声，又问：“何时再来？”

    念慈又苦笑：“至早三五年，多则……我这一回来的名义并非年节省亲，是作为有亲王爵位的皇室宗亲来观陛下冠礼。”

    母亲沉默片刻，似是哀伤，却又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那会哪有你这个条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