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
价值
怀玉依旧不知道张氏将她带回来是为了什么。 她是个金贵的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要吃饭，张氏完全可以把她的钱财抢去之后，将她扫地出门。可张氏没有，他们夫妻二人将怀玉认做了女儿，平日里虽然谈不上宠爱，但也很少打骂，年关将近，张氏居然还拿出几吊钱给怀玉买了一件新衣裳。 换衣服的时候，张氏将去尘赶了出去。 “等过了年，你就是大孩子了，以后不能跟哥哥睡在一起了，”张氏替怀玉整理着袖口，“我在东屋给你买了一张小床，你以后就睡在那里。” 怀玉问：“那哥哥怎么办？” 张氏：“哥哥依旧睡在柴房里。” 寻常人家向来都是更宠爱男孩子，张氏却反了过来。然而怀玉并不觉得感激，她身上的衣服和她睡的小床，都是张氏用抢来的钱财买的，她凭什么要感激一个强盗？ 她在这小院里已经住了大半年，听说贺府彻底倒了，官府将破败的贺府宅子收去。怀玉不知道舅舅有没有派人来找过自己，京城那么大，想找也找不到，更何况贺家已倒，舅舅未必愿意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果然还是得靠自己。 怀玉也逐渐变得麻木。 她不再频繁想起爹娘，也不会在深夜里哭泣。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得朝前看。更何况她的日子居然过得还不赖，家里的活计她都没怎么沾手过，都是去尘在做。 她曾经主动要求干活，但张氏不准。 张氏道：“你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姐，怎么能做这些事呢？让你哥哥做就好了。” 怀玉纠结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冬日里，去尘的双手浸在冰凉的井水里，给全家人洗衣裳，很快就长了冻疮。怀玉已经搬去了东屋里，瞧见他手上的冻疮，看了一眼又迅速移开了视线。 她跟他是不一样的，怀玉想。 他们本就云泥有别，一个是千金小姐，一个是被爹娘卖掉的孩子，若是爹娘还在，他连给贺家人扫巷子都不配。 这样一个低贱到尘埃里的人，居然也成为了她的「哥哥」。 这些都是去尘该做的。 怀玉回了东屋，心里沉甸甸的。天色暗了，厨房里昏黄的火光透过纱窗照进院子，蜡烛太贵了，去尘只能摸着黑在厨房里做饭。 他将长满冻疮的手凑到火堆旁，手很痒，抓了还是痒，烤着火也痒，但好歹是暖和的。他贪婪地享受着这微薄的暖意，厨房里突然进来了一个人。 他抬头，笑道：“怀玉，你怎么来了？” 怀玉不语，蹲在他身前，握住他的手看了好久，他的手很粗糙，冻疮裂开了好几个口子，而怀玉的手依旧白皙柔嫩，跟青葱似的。或许这就是读书人的手吧！去尘感叹着，掌心里突然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物件。 他抬起一看，是一盒药膏。 去尘：“咦？” “拿着，这个可以治冻疮。”怀玉低声道。 她转身就想走，去尘却喊住她，说：“怀玉，这是爹给你的。你给我做什么？” 作为药铺里的抓药小厮，王成时常从铺子里顺些东西回来。夏天蚊子多，怀玉的小腿和小臂上留下了好多抓挠后的疤痕，王成就从铺子里顺了这盒药膏给她，去尘有些羡慕，但他从没想过要抢怀玉的东西。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怀玉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厨房，去尘在身后喊“谢谢你”，她的面颊有些发烫，她揉搓了几下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只是看他太可怜了。 这大半年来，去尘任劳任怨，不舍得她吃一点苦，和邻居小孩一起玩时也会护着她。他还用泥巴捏了两个小人，沾沾自喜地指着那五官错位的脸说这是怀玉和他自己，怀玉无语又好笑，气得捶了他一拳。 怀玉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去尘对她好，她也要对去尘好，这样她就不用再受良心的煎熬了。怀玉觉得她简直太聪明了，脚步也轻快了起来，走到西屋的窗下，听到了张氏和王成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本来是不想听的，但她听到了“小姐”两个字。张氏和王成依旧称呼她为小姐，还时常拿爹娘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怀玉气极了，但是毫无办法。 “……小姐越长越大，那脸蛋子也出落得愈发水灵了，”是张氏的声音，“等过了正月，就让徐家来相看吧。小姐过了年十一岁，调教个几年，十五六岁了给徐家哥儿做个通房，哎呀，多么好的婚事。” 王成接着道：“徐家只答应出二十两，我说二十两能买个什么？我们这可是从小金尊玉贵的正经小姐，五十两也是应该的。徐家人还骂我狮子大开口呢，要不是他们哥儿将前一个通房打死了，急着找人泄火，他们也不见得会答应这桩买卖。” “等有了这五十两，我们就回乡下去，买几亩地收租子。小二这孩子是个实心眼，你想养着当儿子也行，但没有个血脉怎么行呢？”王成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趁着你还年轻，我们赶紧要一个……” 张氏又欢喜又嫌弃：“哎呦，你整天就想着这档子事儿。” 接下来的声音已经无法传进怀玉的耳朵里了，她浑浑噩噩地走进东屋，歪在炕上，两眼发直。 她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新衣服，怀玉只觉得憋得喘不过气，将衣服脱了团成一团扔到角落里，她这才舒服了些。身上的枷锁是没有了，她又觉得有些冷，这冷浸进骨头缝里，几乎让她悚然了。 她终于知道了张氏收留她的目的，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凡事都有代价，他们让她继续过着小姐的日子，是为了卖掉她赚钱。她即将成为一个公子哥的通房，当他发泄兽欲的工具。 这就是她全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