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母亲
05 母亲
这一周以来,约塞涅都有些魂不守舍,某天用完晚餐后,她才发现自己一整天都忘记吃药了。 这趟出行带足了三个月的药量,不出意外的话,等到差不多吃完,贴身侍卫就会回宫取。可惜现在出了意外。 得按时吃,少一顿就有可能效果不足。御医是这么说的。但现在少都少了,约塞涅能做的只有补一顿,祈祷不要发病。 她取了一些盐,绕在床铺边撒了一圈,再用皮带将脚踝绑在床尾柱上,随后躺下,闭上眼睛。 这种时候,她总想些有的没的。她回想起成人礼后一周,艾廷伽将她叫到寝宫,让她准备搬离王宫。可以看出来,艾廷伽睡不好,眼下挂着nongnong的乌青,约塞涅知道她一直在就预言问题与大臣们商议,最后得到的解决办法仍遵循老规矩。废储,降爵,或许还有终身监禁。 ——“最稳妥的方案,就是把她关到新王加冕那天,直接斩杀。牺牲三王储,保全天下,陛下请三思啊!” “我也希望有别的办法。”艾廷伽的脊背塌了下去,“约塞涅,记得吗?你总问我为什么让你当王储,我告诉你说,血液不分善恶,善恶在你心中。但是我会这么说,是因为这话听起来很漂亮,”艾廷伽停顿了一下,轻轻抱住了她,“其实,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约塞涅没有回抱,用陌生的口气说:“陛下,我明白,也很感激您的努力。无论如何,我都会安分地度过余生。” 无论悲喜,昼夜还是照常轮转。 第二天,天空飘起细雪,搬离行宫的工作开始了。 她的新住所远离王城,是艾廷伽的众多避暑处之一,位于名叫以奎瑟斯提的北部小城的近郊,要走上三天两夜。她只能携带一名随从和少量行李,一切从简。 自从成人礼以来,三位姊妹都刻意地回避着约塞涅——不难理解,三人中的一个会在未来杀死她。不过,离宫这天一早,长姊萨菲利还是敲响了她的房门。 萨菲利是个身材高大的豹人,油亮的黑色皮毛在日光下发着微微的红。她有些古板,大部分时候比艾廷伽还严苛,但是个可靠的人。 “你什么时候启程?” 萨菲利对她行了吻额礼后问道。这是年长者对年少者表达关爱的动作。 “用过午膳后吧,怎么?” “没什么,”萨菲利摇摇头,对她微笑,“希望你一路顺利,这些天天气不好。”不过,在萨菲利将手撤离她的肩膀后,一些细细的粉末在空气中漂浮起来,被日光照得现出原形。 那是检测黑巫术的色粉,若被检测者有使用过黑巫术,这些粉末便会如波浪般整齐地抖动。 她们都看到了,粉末只是不规则运动着。 约塞涅张开嘴巴,想要表达不悦,最终还是没吭声。 “嗯,看来没问题,你感觉精神怎么样?”萨菲利说。 “……还可以。” “有梦到什么奇怪的吗?” “没什么特别的,基本上都忘记了。” “我,”萨菲利似乎才意识到这样有些失礼,但很快,她就说服了自己,“我只是以防万一,预言没有说明你会如何成为罪人,要是跟……要是接触黑巫术走入歧途,说不定早点发现,还能研究研究办法。”萨菲利肯定咽下了阿福冽范宁的名字。 “我明白的。”约塞涅烦躁地叹了口气,“您觉得我会吗?” “我们谁也说不准。况且,我不赞同母亲把你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因为无法监管,万一她在那里作威作福都不能及时响应吗?约塞涅有点想笑。 “是啊,毕竟,万一我没有好好吃药,让那家伙跑出来了,大伙儿可就都惨了。”约塞涅故作轻松地耸耸肩道。 萨菲利不置可否,说:“总之,日后要是有任何异常,都要告诉我,我会马上赶去你身边,好吗?” “知道了。” 一番罗里吧嗦的嘱咐后,萨菲利才总算愿意离开。当在窗边看见她乘上马车,一直旁听的贴身侍卫,长着鹦鹉般绚丽羽毛的布拉弗才敢开口议论。 “萨菲利大人怎么这么说话呢。” 约塞涅撇撇嘴,回到书桌边继续收拾自己的零碎物品,说:“以后这种事还会发生的。” 她其实仍怀有些希望,剩下的两个姊妹,哈尔卡与提科里会来为她送行,几人的关系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到下午,她在道路边又等了好久,等到雪停了,太阳重新从云层间探出头来,才灰心地拍掉肩上落的积雪,坐上马车。 布拉弗坐在对面,只听见外头的御马官轻挥马鞭,车轮缓缓转动着碾过地上的碎石,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进起来。 当初,是艾廷伽力排众议,要带她回王宫,即便她在村庄里害死了不少玩伴。阿福冽范宁的身份给人们带来了偏见,从而与约塞涅保持距离,敬畏她如敬畏瘟疫,但这个血脉相传的诅咒并非偏见,而是事实。能看见命丝的约塞涅是不祥的,连她自己都深信不疑。 所以,回到王宫,开启新生活后,她要来了药,根本不去使用这个能力了。命运对她而言成了个紧闭的盒子,直到大巫师再度打开的那天。 如今,钢铁般的艾廷伽也无法打败宿命。 “打败宿命?” 约塞涅的回忆中断了,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伫立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真会说漂亮话啊。你就那么喜欢艾廷伽?” 来人慢慢踱步着从黑暗中显现身姿,那人与她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你不会真的以为她把你当自己的孩子吧,轻易依赖别人,这很懦弱,约塞涅。” 约塞涅感到脸颊发烫,她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不需要你提醒我,也不要表现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是么?”那人咧嘴笑起来,“身为你的母亲,我不了解你的话,还有谁了解你呢,我的小天鹅。” 阿福冽范宁靠近约塞涅,贴在她的耳边说。 “你喜欢阅读,喜欢音乐,喜欢巫术,你的天赋,你的恐惧,甚至你的这副躯壳,全都是我给你的。你本就属于我。” 约塞涅猛地调动全身的力气,几乎是冲撞着扑倒了阿福冽范宁,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为什么觉得,可以在自己的心灵中杀死一个鬼魂呢?” 看见自己的脸因此露出嘲弄的笑容,约塞涅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接着,她的手臂开始颤抖,周围的黑暗褪去了。 在她身下,蒙刻伊忒正用法杖对准她的眉心,那里汇聚着一团光芒,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击穿。 盐上有脚印,脚踝上是淤青、擦伤和裂口,特别是右脚的拇指,骨折了。蒙刻伊忒的脖子上有红红的手印。这都是阿福冽范宁曾接管身体作乱的证据。 约塞涅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蒙刻伊忒想帮她擦擦汗,却被拒绝了。 “我感觉不对劲,就过来看看。擅自进来很抱歉。” “不,不是因为这个,没什么好道歉的。”约塞涅摇摇头,“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至少你在脑袋穿洞之前醒过来了。”蒙刻伊忒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约塞涅陷入沉默,等待她接着问。比如:你是有精神病吗?双重人格?还是曾经中了什么诅咒,被妖魔附体了?但蒙刻伊忒什么也没说,只是拿来了药酒,对着她肿起来的脚趾犯愁。 “这是你自己掰断的?”蒙刻伊忒问。 “呃,是吧。” “我还以为只是些擦伤,这么严重啊。”蒙刻伊忒将药酒摆在一边。现在,约塞涅坐在床边,蒙刻伊忒半跪在地上,“介意我对你用治愈术吗?” “为什么要介意?” “好吧,就像我们相遇的那天一样,你得喝下我的血。” “噢,我还以为那是因为契约?” “契约也是喝血,一样的。”蒙刻伊忒点头道,“如果你不想,那就……” “来吧,”约塞涅将手搭在蒙刻伊忒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捧住了她的脸,每当与蒙刻伊忒拉近距离,她的说话声就会变小,“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况且,她们之间的接触早就比这个多得多了。 蒙刻伊忒眨了眨眼,不知为何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俯下身,撑在床上,低头吻她。 其实,对于渡血而言,纯粹的嘴唇相接是多余的动作,但谁也没有异议,亲了好几下,蒙刻伊忒才说:“现在咬我。” “咬哪儿?” 蒙刻伊忒指指下嘴唇。 “我没有你这么尖的牙……” 蒙刻伊忒无奈道:“好吧。” 约塞涅感到下巴被扶住了。下一个吻降临时,蒙刻伊忒用舌头舔了舔她的牙关,她便顺从地张开嘴,一股铁锈味顺着那柔软的红rou被带进了口腔。 咬破嘴唇的出血量很小,所以她们持续了好一会儿,约塞涅一边轻轻吮吸那道伤口,一边把血往下咽。直到她听见蒙刻伊忒轻笑了一声。 “好了,应该够了。” 蒙刻伊忒离开她,唇边晕染着血色。 “为什么笑?” “本来想说,喝血和接吻本身是没什么关系的,我还打算去找根针扎一下手指,结果你已经准备好了。” 那股恼火又涌了上来。 约塞涅皱起眉,她环住蒙刻伊忒的脖子,往床上倒,抬起头,快速碰了一下对面的嘴角。 “因为我想亲,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