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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试探(4)

    

第二卷:试探(4)



    “不见了”是什么概念,李冬青心里有数。

    陈祐乖巧懂事,不会拿失踪来开玩笑。她没法去问陈喻这一天的细节,只能小声安慰,让她想想陈祐可能去的地方。

    这个忙于工作的单身母亲,对儿子的了解无外乎学校与家,她甚至不知道他在学校是否有认识什么朋友。下午她告诉陈祐,这段时间除了上学千万不能出家门时,陈祐答应得好好的,转眼人就不见了。想来想去,只猜测是去找了李冬青。

    冬青翻找到一条下午四点的微信通话,回拨过去,无人接听。如果陈祐真的是来找自己了,那人会在哪里呢?陈喻那边没有进展,她干坐着着急,猛然想起他之前问起的那句“我能来找你们吗”,一下有了思绪。

    想联系他,才发现他们只互通姓名,认识这段时间,他多大年纪,学的什么专业,她一概不知。李冬青心烦叹气,皱着眉想到那张脸,灵机一动,在表白墙上看了两圈,竟然真的找到他的信息:林敢,20xx级国际政治专业,小她三岁。

    她套上外套就跑去宿舍楼,想让宿管帮忙把人叫出来。宿管却把她当做穷追猛打的痴女,语重心长。

    “姑娘,你是今天第三个来找他的了。这小伙子油盐不进,你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阿姨,我找他是有正事儿。”

    “别的姑娘也都说有正事儿,他也真的不搭理。”

    “阿姨......真是有事儿。”

    宿管这个职务,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整天看着就是守大门查卫生,其实芝麻大小的事情要兜着,她不是头一回帮忙顺人情叫林敢下来。关键是这三天两头地往人家男生宿舍跑,又累又麻烦。

    她叹叹气,叫李冬青自己手机上联系一下。

    “我要是有他的联系方式,我还用到这儿来吗?”

    “你连联系方式都没有,找他能干嘛呢!”

    阿姨逻辑在线,李冬青没了办法。彼时刘延亮刚从食堂回来,手里是三人份的晚餐,显然是又输了赌注,打发去跑腿,垂头丧气,阿姨也不是不想帮忙的人,直接叫住他。

    “诶——刘延亮,这姑娘找林敢有事儿,你帮忙叫他下来下!”

    冬青回头,刘延亮看清那张脸,惊道:“是你啊!”

    那天见义勇为后他总觉得这脸在哪儿见过,男人是选择性记忆的动物,对鸡毛蒜皮一扫而过,对美女却念念不忘,他期待着回响。不料这回响竟然是林敢某天下班回来,宿舍门吱呀一声,他想到那个跟他在食堂关系微妙的女人,忽然意识到:他娘的!怎么是同一个?

    李冬青穿着宽大的连帽衫,一双漂亮的眼睛被厚厚的镜片挡住,明明是很普通的学生打扮,刘延亮竟然有些心动的感觉。想到这姑娘是林敢的爱慕者,那天林敢看见还听他犯花痴,回了宿舍,一点好气都没有了。

    “人呢?又去哪儿了?”

    “洗头呢!一股酒臊子味儿!”

    “去多久了?”

    “快回来了吧!怎么着,你想他了?”

    老大没事儿扯点sao话,刘延亮放下盒饭堵住他嘴。林敢半湿着头发回来,刘延亮对着他就是一句:“楼下有个妹子找你。”

    他不是第一回帮忙带话了,追林敢的姑娘有的生猛些,堵到宿舍来的情况也偶有发生。林敢没当回事儿,继续擦头发,刘延亮冷不丁来了句:“你之前为什么跟人家在食堂吃饭啊?”

    林敢一愣:“我跟谁吃饭了?”

    刘延亮答:“楼下等你那妹子。”

    林敢回忆好久,有些不确定:“你上回食堂遇见的那个?”

    刘延亮撇嘴:“不然还能有谁?”

    擦头的手顿时停住了,林敢心里先是一惊,再是疑惑,转而又变成小小的喜悦:这人上门来找我啦?

    他二话不说换了身衣服,临走前还不忘照照镜子。同宿舍都问刘延亮宿舍里这清心寡欲的老道士到底着了谁的魔,刘延亮啧啧气道:“真是一道魔!”

    林敢哗啦啦野猴子一样跳下楼梯,冬青正站在门口的白桦树下。没化妆,侧颜清丽,看上去心情却不太好。他走到她身边,故作冷静。

    “你还能来找我呢!”

    李冬青愁上心头,也不跟他开玩笑:“你有告诉过小祐电话号码吗?他有没有找过你?”

    林敢被她渲染得紧张:“之前那个小孩儿?只见过那一次。怎么了?人不见了?”

    她点头,笑自己:“想想也是,他怎么会第一次见面就留电话,我也是病急乱投医。”转身就要走,留下一句话,“你回去休息吧,我再到处看看。”

    林敢拉住她:“你来找我,说明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学校这么大,你一个人能翻天?”

    事实摆在面前,她循着各种可能性找了找,结果处处落空。林敢问她,你就没想过找校内广播帮忙?冬青摇头,她没有这个门路,况且,也实在不能确定陈祐就在校内。

    别看广播站也就是个学生团体,大学不比高中以前,很多事儿总要有渠道疏通。已经安排好的节目被某件不确定的事情打乱,换了谁都要仔细掂量下分量。

    太阳早已被蓝黑的夜吞没,风凉心更凉。从宿舍楼走到湖边再到食堂,李冬青到处找遍,包括林敢带他玩滑板的篮球场,结果仍是失望。林敢安慰,打算帮她找广播站沟通,消息才发出去,冬青的手机恍然响起,点开,却是个再也不想联系的人。

    她心烦,按下拒接,过了两秒,电话又拨打过来,她努力压低怒气:“喂?干嘛?”

    冯梦圆轻笑:“我还以为你打算又挂了呢!”

    冬青没工夫跟她扯皮,不耐烦道:“有事儿说事儿!”

    冯梦圆沉了沉:“我在门卫室这边遇见一个小孩儿,说是要找哲学系的Eden,你认识吧?”

    门卫室外有个石雕的喷泉,陈祐就在那儿等待着准点的钟声将这水池喷涌起来。冯梦圆站在边上,看着小跑过来的李冬青。

    “喏,在那儿看水花呢!”

    “谢谢。”

    这句谢谢发自内心,冯梦圆受宠若惊。她和李冬青关系一直僵,互相都爱答不理。她嫌李冬青耍小聪明,李冬青嫌她事儿多。柏拉图的原著选读课上她们俩被迫组队,制作课件都是分开进行,最后展示竟拿了个最高分,两人都分外诧异。

    而现在这句谢谢所带来的震惊,超过那时了。

    李冬青小跑向陈祐,确认了他没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很快又青黑着脸:“小祐,为什么不跟mama说一声就跑出来?”

    陈祐见到熟人的欣喜暂时泯灭,沾过喷泉的手有些凉,背在身后,红彤彤的。见状,林敢上来握住他,将他半搂在怀里。陈祐得了依靠,扑在他身上,再不肯去看冬青了。

    林敢拍拍陈祐的后背,相当慈爱:“饿了吧?先去吃饭?”

    小家伙呛着鼻音“嗯”了一声,把他搂得更紧。冬青跟在身后,又向冯梦圆道谢。冯梦圆不慌不忙地接下,说,李冬青你还真是艳福不浅。李冬青隐晦一笑,不做解释。

    抱着陈祐的那个男的,冯梦圆见过,在被学院点名去慰问军训新生时。他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迷彩服都盖不住的帅气,冯梦圆也问过两句这人是谁,当时学姐的表情很是暧昧。

    “林敢啊?今年一群人都在讨论的新生帅哥,估计一群人赶着追呢!也不晓得有对象没有?”

    她盯了两眼,后来在表白墙上也总能看见这个名字,遥遥地记着这么一号帅哥。都说看帅哥延年益寿,现在,他站在李冬青身边,她说不上来的心烦意乱。刚刚那句谢谢带来的喜悦,一瞬消散了。

    陈喻赶过来还需要时间,食堂里的汤面窗口还未关门,李冬青带陈祐先吃着。小孩子脾气倔,刚刚闹了别扭,现在肚子打雷都不肯吃东西。冬青从未见过他这样生气,主动向他求和。

    “小祐,你可怜可怜我,我饿了,陪我吃饭吧。”

    陈祐坚持了一小会儿,败给食欲,越吃越多,汤底都喝了干净。他不愿告诉冬青因何意气用事,冬青也就不多过问。陈喻来接他时,明显带了脾气,陈祐不敢说话,上车前一步一回头地看向冬青,汽车发动前,他放弃置气,小跑回来抱住她,向她道歉。

    “对不起,Eden,害你担心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找你玩……”

    语调里有些哭腔,冬青心一软,蹲下来摸摸他的脸:“没事,回去和mama好好聊聊,想见我就告诉我,我去找你。”

    “……那下次我好好和mama说的话,你可以带我和Adam一起去Universal吗?”

    “好啊!到时候我们再约!”

    得到肯定答复,陈祐坐回副驾驶。陈喻向冬青道谢后,带着孩子就离开。李冬青的身影在后视镜里摇晃,车厢内陈祐不敢说话。

    “今天自己玩开心了?”陈喻心中有气,看陈祐畏缩一团,又缓和道,“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商量,下次不要让mama担心了。”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不该自己跑出来。”

    他声调格外委屈,陈喻忽然有些心疼。

    单身母亲的痛,不仅在于要付出双倍的爱,还得有双倍的耐心去理解孩子。陈祐失踪的开始,她是恨。渐渐发现人可能真的找不着时,就变成了恨自己。

    陈祐这个年纪的孩子,突然被带到到陌生环境已经很难适应,为什么她还要将他与过去的一切全部割裂呢?

    “Stern”这个名字即便是那个吸毒好赌的父亲给取的,他喜欢叫就叫这个,为什么非得去纠正呢?他才七岁,没必要去共情成人世界的痛苦。

    红灯在前,她握住他的手。

    她是头一回当母亲,他也是头一回当孩子。亲子相处,不能完全自上而下。陈喻想了想,决定适当妥协。揉着陈祐的小手,从湿润的温度中确认他的存在,她笑了。

    “mama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明天带你吃炸鸡,给你赔礼道歉吧。”

    低垂的小脑袋缓缓抬起,显然开心许多。看他的状态,陈喻大概知道,明天她的小猪仔要大开荤宴了。

    学校里,李冬青送走陈喻,没来由地与林敢绕着学校散起步来。草丛里很多小野猫,优哉游哉地跟在边上,护卫队似的,一路陪着去了cao场。

    坐在观众席的塑胶凳上,闻着秋日晚风里那一点点残留的暖意,两人才放松了。谈天说地,林敢问她怎么找到的自己,又问她陈祐为何闹了脾气,这个对谁都有些克制言语的人,到了她面前竟然什么都想说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感觉李冬青说些什么都是好听的。他想,要是不用见了面就针锋相对就好了,于是又告诉她经理最近上了瓶上好的白兰地,可以来尝尝,结果她根本往求和的方向上想,就直接拒绝。

    “我又不喜欢白兰地!再说了,明天?明天不是周日吗?你周日也上班?”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一周只用上一天班啊!哪个酒吧会要一个每周就上一天班的打工仔?做慈善?”

    一来二去,又对上了。

    冬青不在意,问起他的工作表。林敢告诉她,每周一三五七出席,要是有情况,也可以私底下互相商量,提前给经理打招呼就行。本来今天是应该给另一个调酒师代班的,他都答应好了,冬青找上门来,他便只能推绝。

    她素面朝天仰望星空,瘦瘦的身体裹在宽大的连帽衫里,镜框搭在鼻头上,去了妆容后更显清纯自然,像个未经世事的高中生。林敢真想知道,这人到底有多少面具?

    他张口便赖皮:“今天算我帮忙了吧?明天你来不来?帮我凑个人头都不行!”

    李冬青脑袋锁在卫衣里:“还有这么催业务的?”

    林敢坦然嗯声,就问她去不去,像是讨债。李冬青深吸一口气,今天终归是欠了人情,得还。

    她斜了一眼,对上他那双眼睛。

    “去!去还不行吗!”

    林敢转而一笑:“不许食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