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碳酸（1）
第三卷：碳酸（1）
去游乐园那天，陈祐早早地完成了作业。陈喻开车把他送到门口，李冬青和林敢已经等在那里。作为一个忙碌的女强人，陪伴或许有些困难，可花钱买孩子开心却是力所能及。 林敢捏着手上那一把票，才恍然明白，为什么李冬青反复提醒他不用排队抢票。刚开园的Universal很拥挤，陈祐迫不及待要坐过山车，拉着他们俩就去霸天虎那儿排队，一米二多的身高刚好卡在标准线下，小家伙难过了许久。 从小到大没和家人逛过这种地方，李冬青对游乐园没兴趣，从禁忌之旅到模拟电影，全程都是林敢带着陈祐。他似乎很擅长哄孩子开心，陈祐偶尔发些小脾气，他也能三言两语就拉扯回来。 要不是他在，估计今天会变得特别无聊。李冬青感谢他，想过怎么报答更好，思来想去还是不如去酒吧给他多刷几单，虽然这样有些像包养小帅哥就是了。林敢听见了，赶紧捂住陈祐耳朵，“你少带坏孩子。” 冬青摆摆手：“他懂的可多了，哪有我带坏的份？” 坐不成过山车的小家伙把一切怨愤洒在了其他项目上，被陈喻管束多时的天性也暴露出来，李冬青头回见他这么开心，玩到最后竟然躺在座椅上不想动。 林敢被打发去买热狗，队伍好长，陈祐靠着长椅，眺望远方那个打招呼的身影，有些暧昧地看向李冬青。 “Eden，我觉得你和Adam关系变好了，你们要谈恋爱了吗？” “关系哪里好了？” “可以大方地叫他跑腿，然后安心等在这里，难道不算关系好吗？”陈祐嘟嘟囔囔，双脚不停地踩着落叶，叶子枯黄，发出碎碎的响声，像水流也像时钟，窸窣窸窣。 他双手撑在两侧，忽然转了话题，说道：“刚回国的时候，我在我家楼下遇见过一个叔叔，上周，mama带我跟他吃饭了。” 他低着头，显然并不为那顿饭感到开心，李冬青大约有了猜测。 “你不喜欢那个叔叔吗？” 陈祐愣了愣，也不是不喜欢，甚至吃得很开心的。 那个叔叔长得很文秀，还会逗他开心，临别前还送了一套mama不愿意买的乐高，他恨不得马上回去拼好。可夜里听见mama和他亲密地通话，偶尔还露出娇俏的神情，吃下去的那只烤鸭就一直在心里头扑腾，叫他无所适从。 “Eden，我可能要有新爸爸了。” 停了一停，俯身看着腿间，他抬不起头，说那个叔叔对mama很好，说mama跟叔叔打电话的时候很开心。他字里行间都盼望mama找到新的幸福，又透出许多落寞。 圆圆的脑袋就这么耷拉着，毫无生气。 “我不是不想让mama结婚，我也很喜欢那个叔叔，但是Juicy，你知道的吧？” 李冬青轻嗯，Juicy是他的好朋友，她听他提过几次。 小姑娘母亲去世后，父亲给找了个后妈，没两年又生了个弟弟，之后便鲜少再关心她。刚上小学，就给送回到外公外婆家养着了。陈祐当时还宽慰Juicy，或许爸爸只是太忙，顾不上两个人。 Juicy在纸上画了又画，小大人一般叹气，看向他说：“Stern，他不是忙，我知道。” 陈祐争论，“你怎么知道不是忙？” “就是知道，不用看我也知道。” Juicy语重心长，陈祐转不过弯。到现在才明了她的感受，有些事情，不需要亲眼求证，用心就可以感受到那种危机。 他缓缓抬头，看向李冬青。不想当那个阻碍mama幸福的孩子，亦不想成为没有mama疼爱的孩子。六七岁的天空因为一个叔叔的出现变成阴灰色，想要拨云见雾，只能求助这个总是站在他身边的家教。 李冬青眼中动容，陈祐的这些感受她再熟悉不过。 心中犹豫、局促、不安，面上却要维持乖巧懂事的假象。与她被李宪年带去见徐燕时一模一样。当时她一口一个阿姨地叫，对方也“乖乖——乖乖——”地摸她的头，以为这顿饭就此打止，没想到只是重组生活的开端。 徐燕当然没有亏待过她，也凭着对陈喻的粗浅了解，她可以确信，陈祐不会失去mama的关心和爱护。可生活里太多变数，“mama永远爱你”的这种愿景，是不能轻易许下的。 没谁能陪谁一辈子，早前外公也说一定会看着她长大，可他还没看见她长成一个独立的大人，就离她而去了。父母子女是如此，朋友也是如此。 她看看这张小脸蛋，说不出话，陈祐见她沉默，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近乎沮丧地蜷缩起来，他不敢告诉她，其实他曾经想大发脾气把那个叔叔赶走，可是一想到mama那张幸福的脸，恶作剧和愧疚心理就开始打结，缠绕出眼泪。 秋风中，他颤巍巍地问：“我是不是很坏？” “小祐。”冬青心中一震，潜藏已久的对于父母关系的恨浅浅付上来，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的头：“我懂，我都懂。”不用他解释，她就告诉他，“我小时候也希望我爸爸不要给我找后妈。” “真的吗？” “真的。” “那后来呢？” “后来还是有后妈了，也有了弟弟。” “那你爸爸还关心你吗？” 陈祐毕竟年纪小，澄澈的眼睛充满期待，冬青不忍心也不该将世界的阴暗难测提早拆开给他，只哽住一秒便张开笑脸，对他点头。 “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的。” 其实是和以前一样不怎么关心，可陈祐显然松了一口气，李冬青把他搂在怀里摇晃两下，极具温情地告诉他，“小祐，mama的事情交给mama去做就好了，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 小孩子的注意力转移得快，追着她问什么叫既来之则安之，什么叫顺其自然。 林敢拿着三只烤肠小跑过来，李冬青望着那边，教导他，“烤肠没到我们就等着，烤肠来了我们就吃烤肠，这就叫顺其自然。” 她将其中一支交给陈祐，小家伙似懂非懂地点头，看她将烤肠吹了又吹，风中都起了雾气，一瞬的烫将刚才那么绵长的烦恼都消灭了。陈祐笑着，他的Edenjiejie总是奇奇怪怪地讲话，但是很奇怪，他喜欢听。 林敢不懂两人吃个烤肠有什么好笑的，推推李冬青的胳膊就问，“你们俩刚刚打什么哑谜呢？” 李冬青咬下一口，任由热气在口中四溢，才不想理他。换牙的陈祐吃东西还漏风呢，打起配合就是两个字。 “秘密！” 夜色渐黑，陈喻开车来接人，小孩子玩累了，刚上车就睡着。她将李冬青和林敢送回学校，到了门口，为之前自己的过分小心向李冬青道歉，也谢谢她愿意陪陈祐玩。 “没事的，我也没去过环球，门票不好抢，今天是我赚了才对。” 李冬青摆摆手，陈喻也笑，转瞬就从车后座拿出一个礼袋。 “准备了点小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不用了。” “小礼物，算我之前小题大做给你道歉，你不接受的话，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以后说不定还得麻烦你多多照看小祐呢！” 陈喻说得滴水不漏，李冬青不好拒绝，半推半就地打开，一条卡地亚经典款就出现在眼前，没记错的话，市价一万块左右，作为小礼物实在说不过去，她受之有愧，赶紧合上。 “陈姐......” “小祐不是那么开朗的小孩，他很喜欢你，我知道。有些心里话他会对你说，你愿意听着，我就很感激了。” 陈喻不再封闭，她微笑着，也向她透了点过去的底。 她的前夫有些不良嗜好，脾气臭，但对孩子很执着很友善。陈祐心里，他一直还算个不错的爸爸。他们的纷争大多发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所以留下的伤疤陈祐也都不知道。陈喻懒得去解释，骂名背了也就背了。 “孩子嘛，年幼的时候快快乐乐的就好了。有些事情，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像很多母亲一样，她也擅长自我牺牲，冬青想到自己的童年，叹了口气，接着告诉她陈祐向她诉说的苦闷，陈喻听完后当然是反驳，mama怎么会不爱小孩呢？可这话从来都是说着简单，做起来难。 冬青点点头，说出自己的想法。 “很多付出是一厢情愿的，陈姐。长大不会是一切事情的谜底，就像十八岁未必就真的成人，就像我越长大越怨恨我的家里人一样。都是一样的。” 陈喻愣在原地。 二十八岁那年，她背离父母背离家乡，远嫁去德国，有了陈祐，失了爱情。结婚前没从父母那里感受到关爱，结婚后又天天与丈夫吵架，她始终不知道如何做一个mama。封闭了自己，也伤害了孩子。 与家人的相处就是很错综复杂的事情，谁都是慢慢学会。李冬青不敢传授什么经验，只是倾听。陈喻有了宣泄口，心情也温和许多，那条手链也死死地塞给李冬青：“这个东西，你该拿的。以后，我叫你冬青吧！” 秋日的将晚微微凉，李冬青跟着林敢慢慢在校园里走。 聊起陈祐的少年烦恼，林敢透露，人类真是悲欢不通，陈祐怨陈喻不肯关爱，他只怨父亲插手太多。冬青听着，俏皮地拍拍他后背，叫他站直身子。 “那有什么关系？管得多也不可能管一辈子的！我觉得你这样，活得很好！” 这话说给林敢，也是说给她自己。 也许这辈子他们都逃脱不了家庭，可是没关系，只要努力逃向想去的方向，会收获到比不出逃更好的风景。她眼睛很亮，说着就踩着方格跳起来，林敢伸手去扶她，还是摔了，还差点撞上别人。 他先是帮忙道歉，又四处检查她有没有受伤，担心又把腰给扭了，到嘴却变成：“是不是小脑不发达啊？” 李冬青想说他，其中一个女生指着她就道：“这么巧？你刚从外头回来？” 她苦笑：“真是巧啊！” 冯梦圆也苦笑，她并不喜欢李冬青，可是当这个聪明漂亮的女人不再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后，她对她充满好奇。目光因此挪向她身边的林敢，林敢冲她点点头，表情很疏离。 旁边的小学妹显然是认识他，礼貌一笑，随即又歪着脑袋看向李冬青，终于认出她来：“学姐？是你呀！我叫于跃，你还记得吗？” 于跃和李冬青萍水相逢，唯一的交集是在图书馆，李冬青雄赳赳地找出猥琐男，她辅助拍了视频，又帮助做了笔录，猥琐男才得到该有的惩罚。 于跃样貌平凡，个子普通，唯有一双笑起来会弯成桥的眼睛算得上亲切可爱。仅打过一次照面，李冬青记不清，于跃没介意，逮着她便问，什么时候有空可以一起吃顿饭，冬青不习惯这样的熟稔，支支吾吾地答好，并不给出具体的时间。 林敢一瞅就知道她又在这儿装忙呢，玩味地笑笑：“刘延亮说明天下午有个集体活动，你要不一块儿来？弄完了就去吃饭呗！”不等冬青找借口拒绝，他看向于跃，“班长？我带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这一声称呼出口，李冬青才晓得这俩是同学。 于跃很快点头，林敢从来不爱参与班级活动，难得表现出主动性。再者，添个人头不算大事，她巴不得人多些，更热闹。可李冬青又马上搬出来明天的讲座来拒绝，林敢便提议下次再约，实在不行今天也可以张罗办席。 李冬青听了，恼怒地踢他小腿，这小子疼得闷哼，直嚷“李冬青你想杀了我吗”，和校园高楼帖子李那个除了缺席就是睡觉，还不苟言笑的冰山人完全不同。 于跃看得出，即便是被李冬青翻白眼骂两句，他的眼底也是始终藏着笑的。林敢坚持将李冬青送回宿舍，几人在岔路口分别，小声打闹的动静渐行渐远，冯梦圆拍拍于跃后背。 “别看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