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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回 可惜天高花薄命,年年开落只由风

    

第三百零五回 可惜天高花薄命,年年开落只由风



    徐宏煊和蒋姝所住的汀兰小筑离望仙楼不远,絮娘坐上软轿,行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在蒋星渊的搀扶中下了轿,穿过竹林,绕到假山后头,透过山石缝隙,隐约看见一座凉亭。

    蒋星渊找了个平坦些的地方,脱掉外衫垫在上面,引絮娘坐下,道:“娘,阿姝和大殿下每日午后都会过来这边喂鱼,你耐心等等,必能看见她。”

    絮娘微微点头。

    明亮的日光洒在单薄的身子上,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气味和淡淡的花香,她举目四望,发觉湖边碧草如茵,柳树上的枝条已经长满新叶,燕子扑扇着翅膀从檐下飞出去觅食,窝里住着好几只嗷嗷待哺的雏鸟,这才意识到,春天即将过去。

    花草虫鸟没心没肺,自顾自地热闹着。

    它们都不知道,她已心如枯槁。

    不多时,一双年轻男女携手而来。

    男子生得温雅俊美,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只可惜脸上刺着一个丑陋的墨字,犹如美玉蒙尘,令人扼腕。

    少女天生丽质,温柔可亲,活脱脱就是絮娘年轻时的样子,却比她少去几分愁苦,多了两分烂漫。

    絮娘瞧见蒋姝的脸,激动地站起身来。

    蒋星渊从背后搂住她的腰,见她没有反抗,心里欢喜得厉害。

    他低声为自己邀功:“娘,行宫虽不比皇宫奢华,阿姝所住的地方却比那边的冷宫强上许多——我给她配了七八个婢女,十来个太监,一应吃穿用度,比照太妃规格,底下进上来的时新衣料、珠宝首饰,全都紧着她挑。”

    絮娘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蒋姝,泪水夺眶而出,哽咽得说不出话。

    蒋姝走进亭子,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一截皓腕从衣袖中伸出,翠绿欲滴的镯子衬得肌肤胜雪。

    她趴在栏杆上,捏着半包鱼食逗弄水中的锦鲤,见五彩斑斓的鱼儿翻腾出浪花,争先恐后地扑过来,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殿下,殿下,快来看!”

    徐宏煊将她困在怀里,痴迷地亲吻乌油油的发丝。

    蒋姝渐渐安静下来,和他脸贴着脸儿,唇对着唇儿,四目含情,亲密无间。

    絮娘看着眼前这一对神仙眷侣,心中既欣慰又酸楚,用帕子紧紧掩住朱唇,柔弱的双肩剧烈颤抖。

    能和心上人长相厮守,殊无嫌隙,已是可遇不可求的幸事,对方的身份和容貌,与之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虽说大皇子已被废弃,可常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有两个哥哥护着,应当可保蒋姝一世平安喜乐。

    女儿的命比她好,也比乱世之中的大多数女子幸运。

    这是她在离开人世之前,得到的最好慰藉。

    “娘,我没骗你吧?”蒋星渊拥紧絮娘,在她白嫩的颈间重重吮吸,呼吸火热,“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亏待阿姝的。将来,若是她诞下麟儿,新皇那边又有个什么闪失,因势利导,把她扶成太后都是使得的……”

    “谁又是天生的贱命呢?”他的眼眸里涌动着勃勃野心,语调奇异地上扬,“我要让那些看不起咱们的人血债血偿,让所有欺负过你的人,付出沉重的代价。”

    “你已经长大了,这些事自己拿主意吧。”絮娘依依不舍地又看了蒋姝一会儿,直到她和徐宏煊登上小船,驶向花叶深处,方才收回目光,“我累了。”

    “我送娘回去。”蒋星渊见絮娘神色倦怠,索性将她拦腰抱起,亲昵地蹭了蹭光滑的额头,“娘晚上等我一起吃饭,好吗?”

    絮娘用帕子擦干眼角的泪水,无力地点点头:“好。”

    借着蒋星渊不在的时候,絮娘走到储存杂物的房间,使翠儿拿来一个火盆,坐在小凳子上烧东西。

    “夫人,这都是您好不容易绣出来的,烧了多可惜?”翠儿见她神色不对劲,想拦又不敢拦,踌躇半晌,小心翼翼地劝说。

    絮娘看着质地上好的贴身衣物吞吐着火舌,转瞬便化为灰烬,觉得心里空了一块,麻木中透着几分痛快。

    “留着也没有用。”她把十来双男式袜子和还没来得及衲成靴子的鞋底投入火盆,玉手轻抚针脚细密的春衫,在衣角捏了几下,方才咬咬牙抛了进去,起身往外走,“翠儿,你跟我来。”

    翠儿心疼地看着满盆的灰烬,跺了跺脚跟上去。

    絮娘从妆奁里拣出两张大额的银票和一把样式精巧的金锞子,塞给翠儿:“你忠心耿耿地服侍了我一场,眼看着年纪也不小了,我让小钟安排安排,送你出宫嫁人吧。这五千两银票留着安身立命,金锞子算是我给未来外甥的见面礼。”

    翠儿“噗通”一声跪倒,满面惶恐:“夫人,您不要翠儿了吗?奴婢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出宫做什么?奴婢不想嫁人!”

    “傻孩子,你还能在宫里待一辈子不成?若是不想嫁人,招个老实些的后生入赘也是一样。”絮娘强笑着拉她起来,温言安抚,“你若舍不得我,往后便常常进宫来看我,我心里也很舍不得你。”

    晚上,蒋星渊回到望仙楼,见絮娘轻扫娥眉,淡施脂粉,如云的青丝挽成个妩媚慵懒的发髻,换了身浅粉色的衣裙,桌上又摆满自己爱吃的菜肴,只觉跟做梦一样,脚步透出几分迟疑。

    “娘,你……”他不敢相信好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更不敢相信絮娘愿意原谅所有的欺瞒,双手攥紧又松开,手心渗出细细密密的汗,“你这是怎么了?”

    絮娘看了蒋星渊一眼,歪坐在椅子里,主动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她解开领间的扣子,露出一片白玉般的肌肤,明明没有做出什么狐媚的表情,却让蒋星渊觉得透不过气。

    “不是说一起吃饭么?”絮娘指了指身旁的位置,“阿渊,过来坐。”

    蒋星渊的心口“噗通噗通”狂跳起来,依言紧挨着她坐下,盯着面前的酒杯,似是心存提防,迟迟没有动作。

    絮娘猜出他在疑心什么,端起他的酒杯,照旧喝了个干净。

    “我没下药。”苍白的玉脸泛起一抹红晕,她以手托腮,轻勾唇角,像笑又像哭,“你看得那么紧,我往哪里弄迷药?再说,就算把你迷昏,我也无处可去。”

    她说的都是事实,听在蒋星渊耳中,却像上等的催情药一样,令他呼吸发紧,胯下硬胀。

    是啊,她能去哪儿?

    “那你……是终于想通了吗?”他试探着握住絮娘微冷的玉手,置于唇边轻吻,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絮娘收起笑容,美目流转,蕴含着无尽的悲伤。

    她想通了。

    她来同他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