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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卫忠的话语倒是比建彦的清晰易辨,嗓音也大。我凝望高翔,发现他错愕的神情不比我好多少,讷讷地杵在原地,半转身侧望宫门,半张着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建彦反了,爹爹反了,连王卫忠也反了。☆、第一百零七章愣怔间,数名叛贼已越上城墙,被禁军长戟拦下,可后头仍有源源不断的反贼企图攀墙而入,形势危急万分。高翔与董射日、童福相互交换眼色。二人拔剑向宫门冲去。童福则将欲要亲自上阵的皇上拦下,抱住龙腿一个劲往翠紫轩里拖,并以眼神向我求助。我顾不得尊卑礼仪,搀着皇上,与童福将他半拉半地就往翠紫轩里拽。任凭他满口怒骂,要斩我项上人头治我的罪,我亦绝不松手。孙美人也抱起建瑞,在几名禁军的护卫下,随我等入殿。殿门甫阖,几支利箭筱筱射在窗棂,惊出我一身冷汗。要是再迟一些,恐怕我等都要被射成蜂巢。“大胆奴才,朕要亲自诛了那个逆畜,为何拦朕,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皇上龙颜大怒,抽出配剑照童福脑袋上劈去。情急之下,我忙上前握住剑柄。孙美人也在皇上身后,将他向后猛拽。“童公公一心护皇上安危,忠心耿耿,皇上莫要枉杀忠良啊!”孙美人急呼道。“大敌当前,皇上万不可意气用事,雪妍相信夫君与董老将军必能将逆贼一举擒拿。”皇上身虚体弱。我三下两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下了皇上手中配剑。我跪在他面前,双手奉上配剑,力谏道。“王卫忠不是高翔的亲信么,朕还记得有次在筵席上马德庸刁难高卿,他还当众口出狂言,领了板子。他怎会也反了?难不成真的是朕不得民心,行前朝暴君倒流逆施吗?”皇上邻过我奉上的配剑,并未斩我,却是掷在一边仰天痴笑。“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反了,童福必陪在皇上身边。”“臣妾位低言轻,蒙皇上不弃,自当生死相随。”“父皇疼爱瑞儿,瑞儿长大必要好好服侍父皇,请父皇莫要弃瑞儿。”“傻孩儿,朕怎会舍得丢下你。”三人顿报作一团,痛哭流泪,相互不分君臣尊卑。若不看他们身上的绫罗锦缎,只怕与寻常乡里百姓无异。生离死别面前,儿女亲情在心中无尽膨胀,也是情理之中。我却无暇多瞥一眼这感人至深的场面,王卫忠的叛变令我百思不得其解。高翔的三名得力部下里严守义是能力最为出众的,天生长得一副粗犷的脸,蛮力过人。战时骁勇善战,一马平川;祥和光景下又能掌管侯府及整个姑臧城的后勤事务,大到按月分拨粮饷,小到为侯府各宫蜡烛分配。且为人老成,又待人谦卑,可算是高翔的左膀右臂。然其忠勇有余,智谋不足,无堪当大任之能。这也是他在高翔麾下共事多年,却始终不得升迁的最大缘由。史可信深谙为官之道,为人圆滑而不失立场。虽年纪轻轻,又无统御千兵万马之才,还险些因姑臧失守被皇上斩下人头。但姑臧在他多年的治理之下,祥和繁荣,各族和睦相处。且深得高翔的信任,这次虽是受了高翔暗中嘱托,但若不是他当初在汉中留下兵士,恐正向西北宫门行进的那支援兵也不会出现。反观王卫忠,是三人中与高翔走得最近的,常年伴其左右,对其深信不疑。当年我在榆树村遇难,幸得他及时相救。西北亡命之行,我见到他比高翔还要早,是我在姑臧结实的第一位挚友。他人是木讷了点,说话又无趣。可我恰恰是看中了他这份愚忠,在我心底早已认定,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要对高翔不利,他亦会舍命相随。念着他宅心仁厚,我才舍得将玉莺的一生幸福托付给他。可到了最后我怎也未料到,连他都会与建彦同流合污,竟将利刃指向一手提拔他的恩人。若要说建彦的装疯卖傻骗过了所有人,爹爹的隐忍蛰伏让人始料未及,那么王卫忠的谋反在我看来毫无由头。他并非贪图荣华富贵之辈,亦非冷血无情之流,更非忘恩负义之徒。他这一反,玉莺和恪儿恐是要跟着受苦了。玉莺,我有负于你。我陆雪妍有眼无珠,未能为你择个好夫婿,害你受到牵连。若有朝一日,我等有幸脱险,安然回到京城,我与高翔必会为你说情,留下你与恪儿的性命。我恐怕是我能最后为你做的了。宫门的撞击声打破了我短暂的思绪,靠殿门的一扇窗棂已被箭矢射穿,歪歪斜斜地倒在冰凉的地上。不时有雨点透过空隙,拍打着地上的石阶。水漫了一地,渐渐朝殿中央淌来。水中透着泥土的芬芳香郁,还略微夹杂着血液的腥红,好似一道夺人性命的巨蟒,缓缓向我们逼近,欲伺机张口将我等一众人全部吞噬。禁军无暇顾忌这滩血水,三人张臂挡在皇上面前,另有二人留在殿前,用盾牌充当窗棂,抵挡飞雨和流矢的倾袭。我透过窗框与盾牌的缝隙看到,高翔正领着众人且战且退,已退至汤泉岸旁,青玉暖烟的汤泉早已血流成河,犹如一片血泊,看得叫人触目惊心。再回首暗瞥了一眼皇上,已然从波荡起伏的情绪中缓了过来,与童福、孙美人、建瑞,以及我和众将士一同望着那道狭小的缝隙,观察殿外的战况。气息随着刀起刀落而跌宕,神情肃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恐怕此刻一只飞蝇栖在他们鼻梁上,亦不会有所觉察。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更没有一个人想要逃离。之前苦苦劝诫皇上及早下山的童福,正和禁军一同站在皇上面前,足履已被血水浸湿。忽而发觉众人双目灿光,皱眉舒缓,嘴角微扬。我转头之际,清晰的喊杀声自我左侧传来,回荡在翠紫轩内,盘绕在翠紫轩的每一根横梁上。缝隙中骤然涌出许多粗布衣裳的乡民,以及姑臧士兵的青铜盔甲和黑柄长戟。“史可信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门外一个模糊的身影跪地一拜,紧跟着挥剑斜里劈砍,鲜血溅在纸糊的窗棂上,转瞬又被雨水冲刷,仿佛从未留下过任何痕迹。“救兵来了……皇上有救……有救了……”童福雀跃得语无伦次,如三岁小娃子一般疯癫。“莫要手下留情,给朕杀个一个不留,反了,全反了……”许是近日来的阴云笼罩在皇上心头,令他时时刻刻神经紧绷。此刻援兵一到,绷直的绳索骤然松懈,神志顿有些恍惚,与童福一样说话颠三倒四,絮絮叨叨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皇上也是人,但凡是人皆逃不过七情六欲,即使他高高在上,生死存亡之际仍感念芸芸众生,但劫后余生的那种欣喜,却是和普通人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