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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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先在这里住几天,不喜欢也没关系,过段时间我们可以再搬去其他房子。”

    伏见宫御我坐在沙发上,招呼甚尔和惠去他身边坐下。加茂水野穿着一身素色和服为她们斟茶(和热牛奶),本想侍立在一侧随时听从吩咐,却被伏见宫御我打发走了,让她自己去整理自己的房间。

    甚尔从下车开始就皱着眉头,到这时也没有松开。

    “怎么了?”伏见宫御我拿手指揉了揉他的眉心。

    甚尔往沙发上一靠,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不习惯这么多人?还是不喜欢被人伺候?”伏见宫御我端详他片刻,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哦,二者皆有。”

    甚尔扯了扯嘴角。

    “嗯……咱们甚尔其实是个不愿意变成恶龙的屠龙勇士呢。”伏见宫御我笑了笑,“但是我好像也没法向你证明什么,毕竟我现在确实过着这样的生活。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这里不会成为第二个禅院家,我也不会成为下一任天皇,”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看向乖乖坐着喝牛奶的惠,“当然,如果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他继任。”

    “……倒也不必。”甚尔哽了一下,闭眼捏了捏眉心,“我不是怀疑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不会成为那些讨厌的老东西,我就是……”

    他抿了抿唇。就是什么呢?他也说不上来。只是某种空虚和落差感始终徘徊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让他浑身都不得劲。看着面前小少爷带着点疑惑的目光,甚尔有心解释和安慰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没关系,”小少爷一如既往地包容体谅了他,“我们现在在一起呢,你随时都可以找我聊聊,没有什么问题是沟通解决不了的。”

    甚尔答应了。他们以前也是这样的,在曾经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互依偎的时候,小少爷就说过类似的话,在出现任何矛盾之前就一定要将彼此的分歧说出来,心平气和地交换彼此的想法,分析出双赢的解决办法,绝不演变为争吵、冷战甚至大打出手,绝不让对方猜忌、担心、受伤。

    在最开始的时候甚尔很不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在禅院家是没有所谓的以心交心的,你无法指望一个连平等和尊重都不存在的环境里会出现正常的父母师友和兄弟姐妹,那里只有命令、欺压、利用、无视,在认识小少爷之前,甚尔从没有与任何一个禅院家的人心平气和地连续说话超过十句。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很大,没有从原生家庭中得到的东西,自然也无法给予他人,更没办法建立一段正常的亲密关系,而这一切都需要小少爷几乎从零开始慢慢教给他,需要小少爷率先作为付出者填满空洞的木桶,然后才能指望从木桶中酿造出醇厚的美酒。

    所以他和小少爷之间的磨合期其实很长,也并没有那么顺利和愉快。可偏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一次翻脸,没有过一次感情危机,没有过哪怕一次让他想要分手或是后悔。爱情的开始只需要一场心血来潮的大火,但爱情的维持却需要更长久、更耐心的经营,不仅仅是物质和金钱,不仅仅是鸡毛蒜皮和柴米油盐,更需要一些精神上的、心灵上的东西,比如小少爷跟他三令五申过的,沟通交流。

    “我们都长了嘴巴,我们都能正常说话,所以绝对不可以当哑巴,记住了吗,甚尔?”

    曾经小少爷捧着他的脸如此认真地嘱咐着。

    于是甚尔开始一次次地尝试、努力、改变,接收着所有小少爷试图教给他的东西,让他变成更好的伴侣,而健康的亲密关系又逐渐填充、弥补、完善了甚尔曾经缺少的部分,进而使他变成更好的自己,所有的事情也都像小少爷说的那样,被按部就班地顺利解决了。

    所以这段爱情并不仅仅是一段感情,更是组成他生命、组成他这个人的一部分,已经深深根植于他的血rou和灵魂中,与他融为一体,早已无法分割开来了。

    甚尔呼出一口气,换了一个话题,“那群诅咒师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倒是禅院家那边,如果他们知道了惠的存在……”

    这几年再怎么四处奔波,他也没动过要将惠送去禅院家的念头。不论惠将来是否觉醒术式,他都打定主意要让惠只作为他和小少爷的孩子活着,做个普通人,念书,读大学,找份正经体面的工作,那样就很好,禅院家那种肮脏的垃圾堆休想染指分毫。

    这么想来,入住皇宫倒确实是一步好棋,根本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广而告之,这其中代表的意思就足够让自诩高人一等的禅院家心生忌惮,不敢对他们一家贸然来犯。直毘人那个惯会审时度势的老家伙也是知道小少爷的身份背景的,就更加不会轻举妄动。

    但显然,伏见宫御我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禅院家同样不足为惧。”伏见宫御我笑容颇有一些微妙的意味,“如今的禅院家……大半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下,禅院直毘人估计也已经察觉到了,不过我也不会给他反抗的余地了。”

    与此同时,京都禅院本家内,禅院直毘人正对着一份情报,独坐在桌前,唇角向下,利刃一般的两撇胡子上翘着,表情看不出喜怒。

    半晌,他开口呼唤门口的侍从:“……让直哉过来见我。”

    ……

    “老头子,找我干什么?”

    有着一张桀骜不驯的恶人脸的少年推门进来,环抱着双臂,毫不客气地直视着他这个亲生父亲的姿态好像随时跃跃欲试企图取代狼王。

    禅院家养出了太多唯唯诺诺的俯首称臣,自然也就养出了这样永远想要下克上的狼子野心。比如他那个弟弟禅院扇,比如他这个儿子,禅院直哉。

    禅院直毘人没有计较禅院直哉对他的称呼,只饮了一口酒,表情平淡,“甚尔重新出现了,你……”

    “什么!甚尔君重出江湖了吗?哈哈!我就知道!甚尔君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区区六眼怎堪与其匹敌!”

    行了,后半句也不用问了,这小子肯定与甚尔不曾有过联系。

    但除了甚尔以外的另一个人……

    想到这里,这个经历过几十年大风大浪的老人也忍不住在心底叹气。当年他综合各方考虑,接收了一次对皇室成员的保护任务,将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少爷藏在禅院家的深处,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柔弱到甚至无法独立生存的少年,却不声不响地拐走了禅院家当时仅次于直毘人的一大战力,两人私奔而逃,亡命天涯,拍拍屁股去做一对无忧无虑的鸳鸯,将乱摊子留给他这个措手不及的老人,要顶住皇宫和禅院家的双重压力,实在没有丝毫尊老的美德。

    那位小亲王,禅院直毘人最初见他的时候也只是感慨了一下王室衰微,权力衰落到失去尊严卑微下乞,也担忧过在过程中是否会产生龃龉。好在这位小亲王深谙寄人篱下的精髓,一向钱多事少,不曾主动惹麻烦,发生了暗杀事件也不曾怪罪于禅院家布防疏漏。所以对于他和甚尔偶尔一起偷偷行动,直毘人也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晓。唯一一次不愉快,还是自己的儿子直哉惹出来的,他在家里当惯了太子,对什么人都能口出狂言,当时直毘人将直哉提溜回去严厉惩戒了一番,并禁止他再去寻衅滋事,对方也就心照不宣地没再追究下去。

    原本这样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大约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了,但想起情报上写的那些……

    禅院家留不住甚尔,这一点直毘人早就有所预料。作为杀出重围大权在握的那一个,他同样深知禅院家是什么地方,但别说御三家都大差不差,就算是整个咒术界,其实也不过是放大版的禅院家而已。直毘人继任了禅院家主,那么他的第一原则就永远都是维持住禅院家的地位和荣光。但这不代表他要将所有人都捆在这一架注定会走向灭亡的马车上。对于甚尔的安置,直毘人会在他羽翼未丰的时候好好利用他的强大,在他企图毁灭报复禅院家的时候出手制止,但不会在向往自由的鸟儿飞出笼子的时候折断他的翅膀。

    有些鸟是关不住的。但得到自由以后就能好好活下去吗?直毘人觉得也不尽然。禅院家是斗兽场,外面难道会好到哪里去吗?从小在斗兽场里长大的狼崽子,能适应外面的人类社会吗?还是会进退维谷,只能变成夹缝中求生的流浪狗?

    他猜测过或许过段时间甚尔可能会回来,又或许他们一起被迫回归皇室,又或者干脆一起死在什么地方。当然,倘若万中无一地,那对情人鸟能够得到善终,直毘人也会不吝啬送上祝福——毕竟这件事与他并无利害关系,硬要说的话,直毘人对此毫不关心。

    刚离家时,甚尔隐藏踪迹做得很好,直毘人渐渐失去了他的消息,也就不再关注他们;等到天与暴君的名号响亮到经由被整治过一番的加茂族人传到他耳朵里时,直毘人只是哈哈大笑,高高挂起,作壁上观;等到另一位强横无匹、大有要将整个地下世界都收归一统的暴君横空出世,大肆收割流落在外的咒术界有生力量,形成的势力隐隐与总监部对立时,直毘人十分惊讶,犹豫观望;等到他的死忠亲信将他出差这段时间以来禅院家的人员变动和权力更迭情况送到他面前时,面对一个已经被渗透成筛子的禅院家,直毘人面色沉重,彻底笑不出来了。

    老实讲,他现在都不知道是应该先将吃里扒外的亲儿子揍一顿,还是先通过亲儿子约见一下那位新晋暴君,打点感情牌,让他对禅院家高抬贵手,起码不要紧着他们禅院一家霍霍。

    更何况还有那个身份不明但只看照片就明白一定与甚尔有血缘关系的小男孩……

    结果直哉这小子来了以后,非但毫无心虚之意,还满脸就差写着“老登,识相点明天就把家主之位让给我坐”了。

    硬了,拳头硬了。

    这臭小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直毘人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住发动术式的冲动,表情不虞:“坐下,直哉,现在这个家里仍然是我说了算。”

    他不需要动用术式,只需大刀金马地往那里一坐,散发出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就足以压制面前这只尚且年轻幼稚的狗崽子。

    禅院直哉面色白了一下,表情僵硬一瞬后忍不住有些扭曲,又不得不在父亲的压迫下服从命令,不怎么服气地坐了下来。

    禅院直毘人没打算与这个棒槌儿子绕圈子,直入主题:“你和那位亲王殿下,最近是不是一直有联系?”

    禅院直哉僵住了,第一反应居然是小腹一阵酸软,曾经被烙上的标记此时又开始隐隐发烫。

    他一边唾弃自己的身体,一边稍微扭了扭腰,不自在地拿袖子盖在了身前。

    禅院直毘人:?身上痒就去洗澡。

    禅院直哉不正面回应也在直毘人的意料之中,他也不是非要从禅院直哉的亲口说出他就是伏见宫御我在禅院家里的最大内应。自己的儿子是个多么资深的慕强批,直毘人很了解,但他也不觉得直哉完全没有自己的考量和私心,多半是与虎谋皮想要顺势提前夺权。

    直毘人深深看了一眼直哉那张年轻气盛的脸,不知为何那张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恶心,让他原本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沉默片刻,才艰难道:“帮我约见一次那位亲王殿下,时间地点任他选择,确认好之后立刻告诉我。”

    说完他挥了挥手,莫名现在很不愿意看见这个糟心儿子,“你下去吧。”

    ……

    日本皇宫位于东京的千代田区,占地约17公顷,是日本天皇及其家庭成员居住的宫殿,天正十八年由德川幕府第一代将军德川家康修筑,过去也被称为“江户城”。皇宫内只住天皇和皇后,包括皇太子在内的其他皇室成员则居住在赤坂御所。皇宫的内部设施包括皇家东御院和皇家内苑,皇家东御院可以自由参观,而皇家内苑则需要导游带领进入皇宫,当然,在伏见宫御我入住后,这两处地方全都暂停了对外开放,不接待游客入内。这个通告一出,自然引起了诸多抗议。因为皇宫已经收归国有,为让天皇一家免费住在里面,日本人每年要掏2亿美元,许多政府官员和日本民众对此不满已久。针对这一情况,目前作为代理天皇的伏见宫亲王则大手一挥,表明今年和明年的两亿元完全由自己支付,并由此带来的旅游业损失也全都由自己填补,以此换取皇宫不对外开放,以钞能力强行压下一切不满,这项决案便得以顺利通过。

    这样有年代感的老地方自然遵循的是日式传统建筑风格,绿瓦白墙壁,茶褐色铜柱。正殿的松之阁是皇室的主要活动和外交礼仪仪式场所,长和殿是天皇接受群众朝贺的地方,丰明殿内有大宴会场,常御殿为天皇内宫。此外,宫内还有花阴亭、观瀑亭、霜锦亭、茶室、皇灵殿、宝殿、神殿、旧御府图书馆等休闲处。皇宫前面有一个大广场,苍松翠柏郁郁葱葱,远远望去,环绕四周的护城河将皇宫变成一座绿色的孤岛,与喧嚣繁华的现代都市隔绝开来。皇宫外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五光十色,纸醉金迷,与皇宫内的清冷孤寂形成鲜明对比。这些写字楼的卖点之一就是能俯瞰皇宫,而唯我独尊的伏见宫亲王则对此非常不满,连夜在皇宫之上笼罩了一层遮蔽视线的结界,并召集术士立即开工动土,建造一座通天塔,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比周围商圈内最高的建筑更高。

    “这些老建筑住起来才不舒服,干脆让他们全都推翻重建一遍好了。惠才不会去住什么赤坂御所,他就跟我们住——等会让人在那棵树下面搭个秋千,再搭个泳池,蹦床,方便孩子们玩耍。”

    伏见宫御我与甚尔一起坐在廊下喝茶(酒?),甚尔原本还在神游天外,闻言愣了一下,“哪来的孩子·们?”他目光变了一下,微微后仰,挑眉看向伏见宫御我,似笑非笑,“你想让我再生一个?”

    “咳咳咳……”伏见宫御我呛了一下,难得被别人呛了个猝不及防,“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好奉他的命令去宫外接人的藤沢纯在这时领着人回来了。

    “老板,祈本小姐到了。”

    也是在同一时,加茂水野领着惠从回廊拐弯走过来。

    “正好,来认识一下吧。”伏见宫御我拍了拍手,祈本里香走到他面前,按照藤沢纯教她的行了个礼,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看着很是乖巧。

    “啊!是那天公园里的jiejie!”

    伏黑惠认出了这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子。

    “没错,你可以叫她里香,以后她也会住在这里,你们可以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伏见宫御我没有说类似于“她是专门来给你当玩伴的”的话,那不利于小孩子之间建立友谊,“里香,这是我的孩子,惠。你们一起去玩吧。”

    祈本里香乖乖地点头,很上道地主动牵起伏黑惠的手,两人一起去看工人们装秋千了。

    伏见宫御我没有多加干涉。在藤沢纯提前叮嘱过的情况下,祈本里香肯定是明白自己的任务的,给她安排这样具体的、长期的工作,反而会减轻祈本里香心里的惴惴不安感,让她能够更坦然地接受伏见宫御我的资助。而有了祈本里香这个聪明人在旁边照应,惠的安全也能多一份保障,毕竟他们这些家长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大张旗鼓地跟在惠旁边。但至于他们以后能相处到什么程度,那就看他们自己的缘分了——就算没有老父亲滤镜,伏见宫御我也相信像惠这样真诚善良的好孩子是不可能会有人不喜欢的。

    加茂水野跟着孩子们,而藤沢纯则站到伏见宫御我侧下方随时待命。

    经过这么久的历练,作为首席秘书长的藤沢纯已经越发不显山不露水,负手往那里一站,身高体长,目不斜视,全神贯注于警戒四周,看着便十分专业。

    然而这个气势不凡的女保镖此时此刻正在内心一连串地吐槽大老板的感情生活。

    按理来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形状,但老板身在其中的话,应当算不得三角形,而是三棱锥。考虑到这位天与暴君已经早生贵子的情况,这三棱锥可能注定成不了正三棱锥,顶点注定会偏向一角……话说回来,老板最近是不是有些太乐不思蜀了,总不会是男人变成熟以后不再贪玩而是渴望回归家庭了吧?嘶……虽然作为下属无权置喙老板的感情生活,但一想到这几个情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藤沢纯就感到一阵牙酸。老板自己后院起再大的火她都管不着,但这几位可是都知道她作为老板手下第一亲信的,她现在时不时应付一下另外两位特级男高中生的轮番打探已经颇为棘手了,既不能让真相从她嘴里泄露出去,也不能让人在套不出她嘴里的有效信息后不耐烦转而大闹……现在就已经夹在中间难做人了,将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这条小鱼不会沦为出气筒吧?……等等,他们几个要是大打出手,不会又是一出龙卷风摧毁停车场、不、摧毁东京市吧?特级咒灵在他们手底下都走不过一招之合,公司的大楼、财产,那些昂贵的设备、仪器!只要想一想到时候满目疮痍的废墟,化为乌有的金钱,藤沢纯只觉得眼前一黑,摇摇欲坠。

    那种事情……不要啊!!!

    她终究是忍不住幽怨地看了一眼老板,只这一眼,就目睹了老板光天化日之下跟天与暴君开始接吻,并亲着亲着就顺其自然地开始上手……

    藤沢纯立刻闭上眼,撇开头,假装没看见天与暴君感受到目光下意识警惕而刮过来的眼刀。

    ……算了,至少老板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而此时屏幕前的你完全不知道下属的小心思。

    你:哎嘿!是新的家园基建小游戏!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