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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长相思(14)

    屋里,月宜已经脱了力,静静躺在床上,长发逶迤,有一丝慵懒的羸弱。季翀小心翼翼地将小娃娃放到月宜身边,那是个健康的孩子,没有任何缺陷。只是因为不足月早产,而有些脆弱。季翀不禁感谢老天对自己的眷顾。他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小娃娃软乎乎的脸颊,结果还是不小心留下了印子。“小娃娃长大以后一定像你。”太娇气了,和她娘一样。

月宜却白他一眼,记挂着他当初决然离去的样子闷闷地说:“你来做什么啊,都不理我了,还来看我。”她拍开他的手,侧过身子不让他看望孩子,气鼓鼓地。

季翀理亏,只好做小伏低,凑近了一些说:“对不起,小仙女,是我错了。”

久违的“小仙女”,月宜心里立马暖暖的。“那你还走不?”月宜回眸,揪着他的衣袖,撅着小嘴,眼底波光潋滟。

季翀摇头,反握住她的手背在脸上碰了碰,然后低低地说:“不走了。我赖着你了,小仙女。”为了她,他什么都不要了,尊严、骨气、伦常都不要了。

月宜闻言,忍俊不禁,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敲敲他的脑门说:“那就做我的男宠吧。”大齐的公主和郡主养几个男宠倒也不是稀罕事。

季翀听她这般说也笑道:“成,那小的以后就天天给郡主暖床。”

“谁稀罕。”月宜傲娇地横他一眼,顿了顿,她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箱笼道:“里面有些纸张,你拿来。”季翀便依言取来,上面是月宜清秀而工整的字迹,一张一张,有些还有泪痕,晕染开来。月宜婉声道:“你那日走了,我便每天写一首长相思。你瞧,几十张呢。”

季翀心底酸涩,手指微颤,翻阅着一张又一张,他虽然识字不多,却也懂得“长相思”的意思。“月宜,你原谅我吧。”他将纸张整理好,珍之重之地放在怀中。小仙女这般喜欢自己,倔强而决绝,自己却临阵退缩,扔下她一个人。

“早都原谅了啊。否则还能让你来看孩子吗?”小郡主掐了一下他的手臂,转而又去看望女儿。

季翀笑了笑说:“孩子很好,什么事儿都没有。”他有些后怕,捏了捏月宜的指尖,迟疑着还是低低的开口:“月宜,咱们以后不要孩子了好吗?”

“为什么?”

“咱们俩的关系不能再要孩子了。”他低着头,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而且,你刚才生孩子我也怕了。不想看着你那么疼。”

月宜咬着唇瓣,犹疑片刻,“嗯”了一声:“我听你的。”季翀勉力一笑,又觉得对不起月宜,拂去她耳畔的碎发只一瞬不瞬地望着月宜。月宜却乖巧地安慰着他:“这样也好,你就可以满心满眼都是我和女儿。我不想有太多人分去你的心思。”

季翀打趣:“没看出来小仙女心眼这么小。”

“当然。”月宜在他手指上轻吻一下。

他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蛋,转而又问道:“今儿到底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月宜揽过他的颈子在他耳边说:“中书监家的四小姐气不过我欺负他哥哥,过来和我理论,结果没说过我气得推了我一把。”

季翀一怔,旋而怒道:“她太过分了!我要找她算账!”

“不用了,估计她当时也是吓得不行。”她叹了口气,“其实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起码,你回来了,不会离开我了。”她说着便红了眼圈,心底实在不想失去季翀。

季翀叹了口气,回忆着方才在马车上的胆战心惊:“锦玉告诉我的时候我吓坏了。我当时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你和孩子有什么事,我也和你们一起走。”

月宜点点头,红了眼圈:“我知道……好在我们都没事,娘也松口让你留下来。”

季翀不忍心她哭便逗她:“是啊,王妃也是同意我做你的男宠了。”

月宜“噗嗤”一笑,白他一眼。

两人逗趣了会儿,忽听得一旁的小娃娃又啼哭起来,季翀赶紧抱过来哄着,月宜道:“是不是饿了啊?”两人年岁都不大,尚不知道如何照顾孩子。季翀便将小娃娃递到她怀里说:“也许吧。你瞧瞧。”

月宜抱着女儿,轻轻扯开一半衣襟,婴儿遵循着本能抱住一方嫩乳就开始吸吮。季翀瞧她rufang又变大了一些,手指便轻轻捻了捻在她耳畔吹了口气说:“小仙女,你的奶子好像又大了。我想摸摸。”一边说,一边就不规矩地握住另一边的嫩乳揉捏几下,指尖不禁沾染道乳尖渗出的奶汁。

月宜嗔道:“不要闹,孩子在喝奶呢。”

季翀也只好停了手,拥着月宜和孩子低声说:“我原来说想喝你的奶,待会儿孩子喝完了,也让我尝尝好不好?”她刚生产完十分疲惫,季翀也只是过过嘴瘾,毕竟太想她了,在那间小屋里生活了那么久,拥着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与本能。

月宜咬着唇瓣偷偷睇他一眼红着脸儿说:“不行。”

“为什么啊。我真的想吃。”他咽了咽,吸了吸她的耳垂呢喃道,“月宜,我好想你,下面想的发疼。”

月宜何尝不想他,可是这么羞人的话特说不出口。季翀看出她的松动,便得寸进尺地说:“小仙女,想没想我的roubang?想不想吃?”

“嗯。”她轻轻应着,羞答答的如同娇憨地睡莲。

孟言君疲惫地坐在床前,回忆着季翀和月宜之间的言谈举止,还有那个刚出生的外孙女,软软地小团子,抱在怀里,那么可爱,就像是十几年前刚刚出生的月宜一样,粉雕玉琢的,而那时的崔徽景也是守在自己床边一步不离地照看。

崔徽景道:“月宜睡下了?”

孟言君道:“没有,季翀陪着她。两人估计是在说话。”

崔徽景迟疑了片刻试探着说:“要不,就让季翀留下来吧。”

孟言君无力地苦笑,定定看着窗外浓黑的夜色喃喃道:“还能怎么办?月宜没了季翀就寻死觅活的。我这次要是再把季翀赶走,月宜肯定要恨死我了。”

崔徽景双手握在一处痛心说:“都是我的错。”

孟言君摸了摸泪水无措地开口:“也不是你一个人。当初镇国大将军一案,也是我拦着你不让你去和皇帝求情。蒋少初要报复的不单单是你。”

崔徽景目光怔忡,往事如在眼前:“我当时和蒋大将军关系亲密,如果当时站出来替他说话,先帝的性子恐怕会将我牵连其中,于是我选择明哲保身。虽然并未彻底打消先帝的疑心,但是好在保住了琅琊王府。你说,我真的做错了吗?真的错到要让自己的女儿和儿子来承担过错吗?”

孟言君见不得自己的丈夫如此难过,拉住他的手恳切地说:“王爷,事已至此,咱们没有办法。您不要再自责了。”

崔徽景老泪纵横,从前齐国最受瞩目的琅琊王竟然伏在妻子肩上痛哭起来。

王府新添了一位千金,虽然王爷王妃不许把事情说出去,但是大家倒是都很喜爱小丫头,锦玉成日里陪在郡主身边照顾,还记挂着月宜当初说让小丫头叫自己“姨姨”。“你说,叫什么名字好?”月宜的手指被小娃娃当做玩具拨来拨去。

锦玉笑道:“奴婢没那么些墨水,这可不敢瞎说。”

话音刚落,季翀推门而进,手里还端着刚刚炖好的蹄髈汤。锦玉连忙迎上去:“怎么敢劳烦季公子,外面那些小丫鬟都是死人吗?”

季翀讪讪一笑:“不碍事。”他亲自端到床边,看着月宜莞尔一笑,然后吹了吹准备喂她。月宜微微红了脸,推推他的手臂低声道:“锦玉在呢。”

锦玉掩唇眉眼含笑:“锦玉这就出去。”随之就掩上房门,单独留下一家三口。自己则坐在廊下和阿大翻绳。

季翀笑道:“好了,别害羞了。我喂你。”

月宜倒也不谦辞,依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喝了干净。季翀放下碗筷,探过手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儿在怀里逗弄。月宜见他眉目舒展,透着份慈爱,轻快的开口:“我方才还和锦玉说要给女儿起个名字,你想叫什么?”

“我起的名字肯定俗气,你必定看不上。”

月宜撇撇嘴:“比如呢?”

“比如……”支吾半天,季翀无奈地说出一个名字,“秀荷?”

月宜叹口气:“你娘给你起的名字挺好的。”她顿了顿,拉过他的手掌写了两个字。季翀念道:“欢,遇?”

“对啊。”月宜眉眼弯起,“欢然相遇。”

“季欢遇,季欢遇……”季翀重复这个名字,忽然清楚了她的意思,低着头在她鬓边啄吻一下温柔道:“很好听。谢谢你。”

锦玉老远就看到王妃姗姗而来,连忙迎上去道:“锦玉给王妃请安,郡主在里面和季公子说话呢。”

王妃点点头便道:“我进去瞧瞧。”

锦玉敲了敲门,喊了一声“王妃来看望郡主”便推开房门。季翀连忙站起身要给王妃行礼,孟言君却道:“行了,你坐着吧。”

月宜脸上有些红,嘴唇红嘟嘟的,低着头摆弄着袖口说道:“娘有什么事?”

王妃抱了抱欢遇,在怀里逗弄着说道:“没事儿,就是看看你怎么样。”说罢,随意抬起头扫了一眼月宜和季翀,这才注意到两人不自在的神情。她怔了怔,目光倏然落在月宜有些松散的上衣处立刻变了颜色:“你们两个刚才做什么呢?”

季翀身子一僵连忙道:“我们,我们刚才就是在给遇儿喂奶。”他目不斜视,身子坐的直直的,可这一切都没有让王妃忽视掉季翀发红的耳尖。

孟言君气不打一处来,斥道:“季翀,我女儿还在坐月子呢,你就这么忍耐不得,你还要不要脸?”

季翀方才也是情难自禁,两个人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去亲月宜,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在她唇瓣上啄吻几下,可是慢慢地就控制不住了,等到月宜双手勾住他的颈子时,他便再难克制,这些日子想念的紧,一时间便忘情了。听得王妃这般斥责,季翀也十分愧疚,低着头道:“对不起,王妃,是我刚才唐突郡主了。”

月宜见不得母亲斥责季翀忙护着季翀说:“好了,娘,又不是他一个人犯错……”

“你还向着他?”

“我不向着我夫君,那我成什么了啊。”月宜理直气壮的开口。

孟言君念着要不是外孙女在场,早就将月宜好好训一顿了。她忍了忍,压下心底火儿不想再跟他俩说这些事儿。“你刚才说什么,遇儿?你们给孩子起名字了?”她找了个话题,顺带着狠狠瞪了一眼季翀。

月宜笑道:“对啊,欢遇,季欢遇。欢然相遇。是我起的名字。”

季翀一听她软软地念着女儿名字便觉得高兴,不禁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两人相视一笑,月宜不自觉地含了一丝羞涩微微偏过头。

孟言君冷眼瞧着两人的互动,哼了一声。她虽然心里对季翀有诸多不满和排斥,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季翀的确非常疼爱月宜,照顾月宜凡事亲力亲为,没有丝毫怨言和懈怠。月宜和他在一处总是愉快的,对比季翀离开的那一个月,孟言君也只好妥协一步又一步。须臾,她将孩子放在季翀怀中说:“季翀,我有些事想和月宜说,你带孩子出去走走好吗?”

季翀点点头,月宜却不放他走:“有什么事不能和我们一起说啊。”

孟言君不理会,又打发了季翀一遍。季翀安抚着月宜:“你和王妃坐会儿,我带着遇儿去后花园转转。”

月宜这才松开手,季翀出去了,孟言君看着季翀远去的背影,默了会儿静静地开口:“季翀对你倒是真的好。”

“娘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娘是想问问你,你想过要和季翀怎样下去吗?”

月宜偏着头思索片刻然后认真地说:“我和季翀说了,不会再要孩子了。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可我就是喜欢他,娘要是赶他走,那我也跟着离开。大不了我不做这个郡主了。”

“你也不要爹娘了?”

月宜默然,过了会儿才无奈地说:“当然要,只是到时候不知道爹娘还会不会要我这个女儿。”孟言君闭了闭眼,无力地叹了口气。月宜抬眸问出心底深藏已久的疑惑:“娘,季翀真的是爹的孩子吗?我曾经问过季翀,季翀说他从来没见过他父亲,他娘亲也几乎很少提及。如果是,那爹当年为什么要抛弃季翀母子呢?”

(抱歉,考试周来袭,我两日一更有点力不从心……尽量吧,还望谅解。这个故事快结束了,下个故事我们江湖世界见!)

快穿之小白狐报恩记第九十三章长相思(15)

第九十三章长相思(15)

孟言君思及前尘往事,却也不过是心尖上微微有些怅然:“你爹那时候虽然是嫡子但是受庶母迫害,被你爷爷放逐到了南方一带生活。他那时候年纪和季翀差不多大,北方望族子弟来到陌生的南方一时间也有些不适应。再加上有人暗中加害,你爹当时举步维艰。也就在这时候,你爹认识了一位姑娘……”

“就是季翀的娘亲?”月宜截口问道。

“是啊,季姑娘是江湖中人,听你爹说,虽是女子,为人却有豪侠之风。庶母派人暗害你爹,幸亏这位季姑娘路见不平救下了他。两人慢慢相处中就互生情愫,山盟海誓后就有了夫妻之实。”

“那爹为什么……”

“后来那庶母做的那些腌臜事儿都败露了,你爷爷悔不当初,又派人将你爹寻回琅琊王府。你爹答应季姑娘回去处理完事情就会回来迎娶她。可是你爷爷已经给你爹定了和胶东王府的亲事。你爹当时想来退亲,我在后院听到你爹来了,也好奇地想来看看未来的夫婿长什么样子,没想到,躲在屏风后,被你舅舅一不小心推了一下正好和你爹打了个照面。”说到此处,孟言君唇边漾起温柔如暖风的笑意。

月宜咬了咬唇瓣,她知道这段故事,爹娘当时一见钟情很快就成亲了。甚至还成为齐国的一段佳话。可是现在听来,才明白这背后还有对一个女人的背叛与抛弃。“那爹回去找过季翀母子吗?”

“你爹回去过,季姑娘还在等他。季姑娘当时怀了身孕,高高兴兴的和你爹说了,你爹却告诉她自己要成亲了。你爹说,季姑娘听了后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就离开了。”她叹了口气,“你爹当时坦白地告诉我这些,我不知道应该感到庆幸还是感到痛心。我虽然没有故意插足过你爹和那位季姑娘的情感,但终究是因为我的出现而让季姑娘孤独地离去。有时候想起来,我也充满愧疚。”

她怨恨季翀与月宜之间的luanlun,却无法去怨恨季翀这个孩子。如果当初季韫心执意要求崔徽景对自己负责,那么她的婚姻可能会成为一场悲剧。

月宜握住母亲冰凉的双手安慰道:“娘,你没有做错,你和季翀的娘亲都没有做错,做错的是爹。”

孟言君勾了勾唇安静地开口:“这么多年,徽景总会想起他还有个孩子流落在民间。却没想到季韫心就住在离王府并不远的地方。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带着孩子上门找过你爹。如果不是你出事,徽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季翀在何处。”

“那我和季翀又是被谁掳走的呢?”

“那是镇国大将军的小女儿,蒋少初。”孟言君缓了口气,眼底是深深的疲惫和无力,“先帝生性多疑,镇国将军性子耿直,被先帝忌恨。后来有人诬陷镇国将军联合藩王谋反,你爹和镇国将军是多年的生死之交,但是当时你爹却没有站出来为镇国将军说话。”

月宜追问:“后来呢?”

“镇国将军一家都死了,只有最小的女儿流放到了边疆。音讯全无。我们也都以为她或许死了。”孟言君摇了摇头,痛惜地说,“没想到她不仅活着,还恨着琅琊王府,用这种手段来报复咱们。”

朝堂之上的事情月宜并不清楚,再加上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也无从知晓其中的你对我错。崔徽景为了自己的家眷而背叛了朋友,月宜作为他的女儿,实在无法去指摘什么。待王妃离去后,季翀回到床前,听了月宜告诉他的这些事。月宜心里有几分忐忑,担心季翀会因为崔徽景的始乱终弃而对自己有所怨愤。季翀却只是眉目温柔地逗着女儿,耳畔是月宜清甜的讲述,月宜讲完了,觑着他的神情迟疑道:“季翀,你会恨我爹娘吗?”

季翀莞尔:“还好吧,都过去了,再去追究还有什么意义?”他是个豁达的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弯弯绕绕。

月宜却道:“可是我爹终究是做错了。他不应该这样对待你和季伯母。”

季翀微微一叹,揽过她靠在怀里说道:“你也听到王妃说了,我娘不是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人,在她看来,你爹只是她人生的一个过客,遇到了是命中注定,分开了也是不可强求。所以你别胡思乱想了。我都不介意,你还瞎想什么?”他抬起手摸着她柔嫩的下巴,在她脸颊上吧嗒一声亲了一口:“我知道小仙女是向着我。我真高兴。”

月宜撇撇嘴,傲娇地说:“当然啊,你是我的男宠嘛。”

季翀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尖开个玩笑:“那今晚要不要小的伺候郡主?”

“不行,我坐月子呢!”月宜把他伸到自己胸前作怪的大手推开,横他一眼。季翀却没脸没皮地黏上去,将小姑娘圈在怀里吻了个够。

崔徽景半夜来到书房,他睡不着,一想起季翀和月宜心里就沉甸甸的,仿佛被什么桎梏住,无从呼吸。白日里他和妻子去看望了季翀、月宜和外孙女,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季翀待女儿和外孙女很好,虽然不善言辞却是个踏实沉稳的孩子。他欣慰之余又觉得无奈与惋惜。忽然,窗户洞开,夜风灌入,崔徽景立刻呵斥道:“什么人?”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直直的推开,就看到一身青衣的蒋少初似笑非笑地望着崔徽景:“许久未见了,琅琊王,别来无恙啊。”

崔徽景长剑在手,在看清楚蒋少初的样子微微一怔。记忆中的蒋少初明眸善睐,灵动慧黠,可现在的她,虽然容颜依旧清丽,她的眼神里却是一潭沉寂的死水。“蒋姑娘今日忽然造访不知有何指教?”

蒋少初讽刺地开口:“来看看王爷得悉儿女luanlun后过得怎么样。”

崔徽景被她这句话激的声音颤抖:“是我当初对不起镇国将军,你要是报复尽管冲着我来就好……”

“那多没意思。”蒋少初勾了勾唇角,径直进入书房之内,气定神闲地坐下,环视着彰显崔徽景养尊处优的一切装饰懒散地说,“这几年想来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皇上对待琅琊王府都还不错。瞧瞧这摆设,件件价值连城。”

“你到底要怎样?”崔徽景警惕地望着蒋少初质问。

蒋少初低笑一声轻飘飘的开口:“不怎样。”她收敛其玩味的笑意,凝视着崔徽景认真地道:“我本来是想全天下人都知道琅琊王府里的丑事。我要让你的家人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可现在,我却觉得倦了。”

“你……”崔徽景气急,喉咙干涩,声音都是破碎的,“我说了,你要是想报仇杀了我便是,何苦为难我的儿女!”

蒋少初哼笑:“我当时在边疆日夜想着要杀了先帝和背叛我父亲的人。一位从前的千金小姐,来到苦寒之地,你能知道我遭遇了些什么。幸亏我遇到了我师傅,他带我离开,传授我武艺,他知道我心底怨恨深重多次想要点化我的恨意。可我没有。我从未忘记。”她苦涩一笑:“后来,师傅死了,我又成了一个人。我重回到故都,看到琅琊王府的繁荣景象,那一刻我就想我一定要让你这种背叛朋友的人承受屈辱和痛苦。于是我四处打听,真的找到了你流落民间的儿子,我带走了你的一双儿女,让他们互生情愫,甚至还怀有身孕,再将他们送回。”她忽然抬眸,冷笑蔓延在眼角眉梢:“这种打击一定很好受对吗?亲人在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彼此陷入不能挽回的境地。”她凝视着崔徽景绝望、惋惜、悔恨交错的神情,心底却没有丝毫喜悦,她思及当初家破人亡的惨剧,悲凉却又茫然。“我本来还想刺杀先帝,但是他运气好,早早死了。”她缓了口气,忽然抖心抖肺地咳嗽起来,鬓角都滑落冷汗。

崔徽景听着她的一字一句,心里如翻江倒海。

她咳完了,继续娓娓道来:“崔徽景,我活不了多久了。人要死的时候总是会想自己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我想了很久,却没想到什么。我以为报复你会让我开心,会让我死而无憾。没有,除了倦怠,什么都没有。”

崔徽景沉默片刻说:“可是你已经毁了月宜和季翀。”

“他们不是兄妹。”蒋少初静静地讲述,“季韫心和你的孩子刚生下来就死了,季翀只是她偶然收养的孩子。”

崔徽景一愣,却瞬间想起当初季翀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他是季韫心的孩子,不是崔徽景的孩子。“当年我已经有了家室,如果我当初为你父亲讲话,先帝也很有可能如对待镇国将军一样屠杀琅琊王府。”他忽然跪在地上,追忆着前尘往事,“新帝登基之后,我曾经想过劝圣上为镇国将军翻案,可是这其中牵涉的人太多,圣上也没有立刻回应。”

“亡羊补牢罢了。”蒋少初道,“我不能原谅你,也不想再继续报复你。”抬眸,对上崔徽景老去的年华,她眯了眯眼,久久不语,须臾,留下最后一句话:“但你会永远记住镇国将军一家,成为你无法忘记的梦魇。足够了。”

“少初……”他唤她,却只看到她悠然远去的背影。眼前朦胧中却依稀是旧日的时光,在江南与季韫心浪迹天涯的快意恩仇,以及在镇国将军府同蒋少初及其家人执子对弈,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三年后。

位于东瀛与齐国之间海域的其中一个小岛上,春风拂过枝头,清甜的桃花香气弥漫,沁人心脾。年轻女子正在晾晒浆洗的衣服,一旁的女娃娃摇摇晃晃地玩着拨浪鼓,咯咯直笑。女子温柔笑道:“遇儿,去看看弟弟好吗?娘先把衣服晾好。”

年轻女子正是嫁为人妇的月宜。

当初蒋少初与崔徽景道明真相,季翀和月宜并非亲兄妹,尘埃落定,孟言君和崔徽景同意了月宜和季翀的婚事。崔徽景与季翀促膝长谈,听着季翀讲述季韫心与之的过往,季翀知道他不是自己的父亲,看着他神色里对过去桩桩件件的一丝缅怀只得安慰说:“王爷,我娘说,恨也恨过了,人这一辈子不可能只靠着仇恨活着,那样实在太不值得。”

崔徽景听了这话心底既是心酸也有释然。他的确是爱着现在的妻子,可是从前与季韫心的感情却也是年少时相互依靠的温暖。她养育季翀养育的很好,温厚善良,忠诚专一,虽然不是富贵出身却也是个好儿郎。远胜于自己。

他抬起有些沉重的手掌,拍了拍季翀的肩说道:“你母亲是个聪明而洒脱的女人。我十分敬重她。翀儿,月宜以后就交给你了,望你好好待她。”

“我会的。”

崔徽景还想给季翀谋个官职,季翀却拒绝了。不是他多么光风霁月而是他知道自己的本事在官场上不会有什么作为。季韫心曾经和季翀说过,人生最忌讳好高骛远,能把你手头的事情做好已是不易。季翀听到心里去,所以他打出来的铁器是小镇上最出名的。月宜也从来没有“觅封侯”的心思,季翀想做什么她完全支持。于是,她利用郡主的权势,让人重新翻修了铁匠铺子,和季翀住在民间。虽然不似从前郡主生活的锦衣玉食,但季翀哪里舍得老婆孩子受罪,愈发卖力做事,生意也愈发红火,甚至还招了几个孤儿作为学徒,一口一个“师傅师娘”喊着。

季翀这下子稍稍清闲了一些,于是乎,便开始想起当初在岛上厮混的一幕幕。月宜虽然嘴上嗔他没个正行,心里却也想故地重游。于是季翀和学徒们交代了一下就月宜还有遇儿回到曾经的那个小岛上。

他们刚踏上岛屿,就看到了呆坐在海边遥望远处的蒋少初。月宜吓了一跳,季翀赶紧将妻子护于身后,警惕地看着蒋少初。

蒋少初回眸淡淡望了一眼说道:“没想到你们还会回来这里。”

月宜揪了揪季翀的袖口,季翀了然便道:“我们只是回来看看,前辈若没什么事我们就离开了。”他们转身便要走,却听到蒋少初不停歇地咳嗽声。月宜脚步停了停,咬着唇瓣回眸望了一眼,正看到蒋少初手中腥红的痕迹。她想起爹娘曾经给她说过得蒋少初的遭遇,心底一软:“翀哥,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季翀道:“你在这里,我去瞧瞧。”

他上前几步,却发现蒋少初已经意识涣散,歪倒在沙滩上。季翀赶紧将她抱了起来送到屋内。季翀摇了摇头说:“她这样子怕是活不久了。”

蒋少初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居然躺在那间小屋的床上。这里是她为了囚禁月宜和季翀特意建造的牢笼。后来尘埃落定,她将那些石墙都推倒了,只剩下这间小木屋。月宜正和季翀一起准备晚饭,发觉她醒来月宜忙道:“你好些了吗?”

蒋少初淡漠地开口:“你干嘛要救我?杀了我不是更好?”

月宜道:“我杀你做什么?”她叹了口气又说:“你这个样子没想过去看看大夫吗?”

“我早都觉得活着没意义了,干嘛还要去麻烦?”她掀了掀眼皮,冷嘲热讽,“怎么,你是在怜悯我?你忘记我当初如何羞辱你的了?”

“我没忘。”月宜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不带有丝毫怨愤,“但是我不想冤冤相报。我现在和季翀很好,没必要再去恨你。”

(今天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