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一个人类女人
于睡梦恍惚间，依稀听到的交谈像隔了一层膜让人听不真切。 [找一个人看顾她。] 是的，之前那个人已经死去，需要一个人来看管她。 [一个不会有攻击性的人。] 什么样的人会没有攻击性？之前那个人从来不会和她交谈接触，可最后也会变成一个怪物。 [女人。] 女人？之前那个不也是女人吗，虽然曾经垂眸时无法看清她的眉眼，可当她把自己压倒在地时，从可怖狰狞的面容中也可以看出来她是一个女人。 [她这样不能被别人看到，他们不再适合照看她。] 是的，她现在十分虚弱，也许是之前的郁结病症一并爆发，她这一病颇有些急重，现在是她短暂意识清醒的时候，也许很快她又要陷入沉睡。这样的她就像一块随手放在餐桌上的面包，谁都可以拿去果腹。 可，由谁照看难道也是一个问题吗？这座庄园中的女仆不知几何，那个人也许只是极少数。 [一个人类女人。] 人类？莉莉有些疑惑，但她来不及多加思索，又陷入沉沉的昏睡中。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在眼前，莉莉才终于有了实感。与她们这些精心豢养的血奴不同，安娜的面容看上去平平无奇，脸颊上点缀几颗雀斑眼眸是深棕色的，笑起来有些拘谨脸上随之出现细纹。她的装扮也并不精致，深棕色长裙上挂着洗不去的污渍，手肘处的补丁一层又一层，围在腰间的围裙皱巴巴看上去薄极了。 莉莉看着她一时回不过神，她从小就被关在机构里几乎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到了年龄就被送到庄园中如宠物圈养，从不知道血奴以外的人们如何生活，眼前的女人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但她没有更多观察的机会，咳嗽的欲望将她唤回现实，她捂住嘴小声咳嗽起来。 “从哪里找来的？”赫曼收去手中的邸报，看着女人问道。 “回禀大仁，奴婢之前是安尔伯爵家中小姐的贴身女普。”女人垂手恭敬作答，态度倒是很好，却不大会说血族通用的语言，倒惹得赫曼哈哈大笑起来。 安斯加嘴边噙着浅笑，并不看他：“昨晚在一个人类家中提了一嘴，早上就送过来了。” 莉莉倒是忍住笑意，闻言下意识看了眼窗外，此时夜幕早已深垂，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外面呆了多久。又扭头去看她，被嘲笑口音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反而因为主人的姿态感到一丝放松，垂着头姿势从一开始就没变过。 “好吧，那就由你来照顾莉莉。” 赫曼隐去笑容，眸光变得阴沉：“如果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惩罚会比你能想到的更可怕。” 女人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却还是那么平稳：“请大人放心，奴婢会照顾好莉莉小姐的。” 安斯加笑容和煦，话音平和：“不用害怕，只要做好你的工作就行。”又回头问莉莉，“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莉莉静了静，开口时声音听上去轻得像飘在空中：“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一直低垂的头猛地抬起，和莉莉有了一瞬的眼神对视又连忙垂首：“安娜，我叫安娜。” 这下却引得莉莉怔愣起来，随这个名字而来的是沉重痛苦的记忆，翻涌浮起在她心间搅动。她当然知道这只是一个巧合，就像也有人叫“莉莉”一样，自然也会有人的名字是安娜。但安娜在她心中已经停留太久，一直以来只由她一人咀嚼那些回忆，此时从另一个人口中说出带来的是更不同的触动。 “莉莉小姐？” “莉莉不舒服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下？”安斯加来到她的床侧，伸手覆上她的额头。温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回神了些，向他柔柔一笑：“没事的，大人。” “我和赫曼先离开了，有什么需要的就和安娜说。”安斯加神情关切，那天他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但还是看到了莉莉受惊的模样，脸颊染上零星血红，裙摆如罂粟花般红得妖艳，缩在赫曼怀里无助极了，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无端生起的凌虐欲。 安斯加在少女的额上印下一吻，与赫曼一同离开，很快房间里只剩下莉莉安娜两人。 莉莉长长叹气整个人埋进被子里，阖上眼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今天安斯加赫曼两人突然前来，她一直强打精神作陪，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此刻终于能够独自静一会儿。身边却突然传来声音：“莉莉小姐，你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莉莉早已习惯房间里除了自己便是两个男人的声音，此时突然听到女人的声音惊得心脏猛地一跳，侧首看去才发现安娜已经站到床侧，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张皇，显然没想到她会吓成这样。 莉莉平复呼吸，她很久没有和旁人交谈过，此时也有些磕绊：“我没事，你，可以出去了。”安娜点点头，缓缓后退着向外走去。莉莉望向她的眼神复杂，之前昏睡时听到两人讨论找一个人类奴仆来照顾她，还有些不解，此时看到安娜才发现之前那些仆人确实与她很不一样。她接触过的庄园内除了玛薇夫人和那位男管家之外的仆人，都有着呆滞迟缓的行动，近乎死板的眼神，还有令人不愿多加接触的氛围，仿佛再靠近一分就会卷入危险。 于是第二天玛薇夫人将药送到房间时，她还是鼓起勇气询问。玛薇夫人当时将药递到安娜手中，嘱咐今后由她给莉莉送药，安娜听得认真眼眸明亮，莉莉想了想开口：“夫人，请问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玛薇夫人看向她摆了摆手，安娜明白知道她们有自己的话要说，退了出去。莉莉又纠结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问题过于愚蠢，但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夫人，那天袭击我的仆人不是人类，对吗？” 玛薇夫人神色未变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想到这个问题，莉莉在她的目光下有些后悔自己的问题，没想到夫人还是给了解答。 “你很聪明，莉莉。没错，不仅她不是人类，庄园内的仆人都不是人类。” 莉莉虽然已经有了自己猜测，闻言还是震惊地看向夫人。玛薇夫人却不愿多说，她整理袖口声音平静：“还有什么疑问可以让领主大人给你解答，自己把握机会。” 每次和玛薇夫人说话都需要将她的话语一层层理解，就比如这句，自然不是问个问题这么简单。莉莉颔首微笑：“谢谢夫人教诲，莉莉明白的。”夫人深深看她一眼，见她确实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再多留。 待玛薇夫人的身影完全消失门后，莉莉才终于能够大口喘息。她竟然一直都生活在这样的危险之中，怪不得，怪不得以前自己和那个女仆都是相安无事，在那天会遭到攻击。她流动的血液，干涸在裙上的血迹，无一不在挑逗那个女仆的欲望，终于让她克服对领主绝对的恐惧服从，向他们标记的血奴动手。 狰狞的面容再次出现眼前，事实上这段时间只要莉莉进入睡眠，这张脸就会浮现，一次次把莉莉拉向黑暗拉向死亡。那张脸和那双手，都让她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根本无法遗忘，只能将其掩饰让自己看起来没有这么憔悴恐惧。 一双手抚上莉莉的后背，她应激般猛地向后退去，眼中的惊怖还未散去：“你在干什么？”安娜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又慢慢收回握紧：“您的药已经准背好了，请让奴婢来照顾您喝药。”莉莉此时完全受不了任何的接触，闻言摇头：“不用了，你把药放着我自己来。”安娜还想说什么，莉莉捂住额头面色痛苦：“求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安娜点头，脚步有些急乱地走到门外，屋内又只剩下莉莉一人。她缓了许久才终于端起床柜上的药一饮而尽，心情平复下来不免觉得愧疚，自己刚才情绪有些失控，那样对待安娜何尝没有发泄情绪的因素在？只是她终究还是止住叫安娜进来的念头。她的名字还是让莉莉忍不住想到故人，而且可能是因为生病，她有些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莉莉静静躺在床上看着帷幔，思绪又开始无序散逸。 叩叩叩—— 门被轻轻敲响，莉莉抬眼看去，安娜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笑容局促但努力释放善意：“奴婢想莉莉小姐吃药会有些苦，就找了糖过来。”她走到床边将托盘递过来，里面盛放方形砂糖。莉莉静了几息拾起一颗放入口中，冰凉的甜味散开生出津泽，她缓缓露出微笑：“谢谢你，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