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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回首月明中(1)

    天地初始,有诸神混战。众神之力雷霆万钧,劈天而下,遂现海陆。陆称荆南,海域称盘海。荆南生人族,为神子,体貌高俊,与神无二致。初时得神力,虽有智慧,赖以成惰恶,致战乱频仍,死疾四起。神怒,降天雷、地动、飓风、海溢四灾罚之;此后,人族神性渐微,泯然矣。盘海生鲛族,性柔,音容优美,耳后生鳃,手脚有蹼趾。临海而居,神力可织鲛纱,薄如蝉翼;夜间观之,有浮光流动;坠泪成珠,价值千金。人婪而猎之,遂举族潜海。此后匿迹,再不得寻。

    ——《六国·孟书·开元志(卷壹)》

    荆南大陆自上古起,共历三千四百四十一年,如今分六国。

    以横穿大陆直通盘海的麻鼓江为界,孟国地处中原,属江北;江以南为鄞国。奚丹地处古罗姆大漠西,与孟国以清风关为界;大漠以北有国名桑华,与奚丹以大关沙戈壁为界,并邻孟国,以桐霄关为界而隔。大陆西南方有羌国,与鄞国以斩月山山脉为界,又与伏夏国以千手佛山为隔界。鄞国与伏夏国隔以日照山山脉,而伏夏临盘海,与传说中住着鲛族后人的松山群岛隔盘海相望。

    天下人皆知,孟国国君沈挚君是个病秧子,自幼体弱。若非他乃先王皇长子,不但众臣支持,又有太皇太后疼爱,否则单凭沈挚君的资质,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太子,坐上国君之位的。好在沈挚君虽身子弱,却是个勤学聪慧之人,日积月累地用功下来,更有了几分治国之才。自他登基后,孟国百姓间虽偶有微词,但因着先王时期举国繁盛,这繁盛倒也延续下来,十数年来国泰民安,沈挚君无功亦无过,这才勉强为臣民所纳。

    六国之中,鄞国地处南方,以女为尊,国君多为女子,民风婉约小意,常出文人诗豪;奚丹地处大漠,盛产瓜果丝绸、金银器皿,同时是整个大陆上唯一能产宝石之地;桑华地处草原,有内陆湖,天高地阔,因而畜牧发达,其民擅骑射;羌国处西南高原,雪山高拔且山林茂盛,草药遍地,却也易生瘴气,蚊虫野兽极多,因此羌人擅医亦擅毒;而伏夏临海,最擅海战,水产丰富、渔业发达,气候宜人;中陆孟国占地最广,兵力亦最为雄厚。

    故,宁泰元年,即沈挚君登基后三月,奚丹王库烈九·腓卜力便遣了使臣往孟国贺新王登基,赠稀世宝马二十匹,舞娘歌姬各二百人,更有奚丹独产珠宝玉石三百箱,同时愿与孟国结姻亲之好,以求两国边境安宁,沈挚君应允。奚丹王封宗室女塔塔为公主,赴孟国和亲。塔塔氏素有奚丹第一美人之名,世传沈挚君与塔塔氏一见钟情,故大婚次日即封塔塔氏为妃,封号为昭。而昭妃更是在随后两年里一举诞下一对双生子,从此后宫三千独盛宠其一人。

    宁泰十四年,孟国国都,塞州。

    时值新年,虽降大雪,塞州城内繁盛依旧。街上往来行走者络绎不绝,商贩们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指竭力叫卖,有顽童下学后在街头流连嬉闹,打歪了的雪仗不小心砸中正站在客栈门口揽客的小二,奈何此刻宾客满堂,小二只能气急败坏地眼看着孩童们哄笑着跑开。

    夜晚星河寂寥,雪落长街处,皆挂满了大红的灯笼。此刻雪势渐猛,将这繁华的国都染上一片朦胧绯色。有几个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打马而来,听口音像是鄞国人。许是舟车劳顿,他们的眉眼间皆带着憔悴,却也忍不住被这十里长街的热闹与雪景吸引,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起来。其中一人笑道:“常闻塞州繁华至极,与我鄞国织阳并称‘双盛之城’,却不知那永昌皇城内又究竟有多极尽奢华,真想进去见识一番。”

    另一人打趣道:“你倒是想见识,也不怕自己还没踏进去就被皇城卫给提溜着扔出来。”

    几人随即哄笑起来,有人接话道:“子轲净想些浅薄俗事,若我得以进宫,必要求得国君允我见上昭妃一面,瞧瞧那位美人是否真如流传所言有着倾国之姿,方才了一心愿。”

    那几人哄笑声更大了:“好你个不知好歹的王氏小子,我不过是想瞧一眼皇宫便罢,你倒好,竟肖想着见国君的宠妃!”

    那位涨红了脸,嘟囔着笑骂了几句,又正色道:“那又如何?昭妃之名荆南盛传,你扪心自问,这天下又有几个男子不想见上昭妃一眼?”

    又有一人插话:“不过说起昭妃,我倒是知道一首民间相传的词,正是形容昭妃之美,整个荆南大陆对昭妃的印象皆由此来。叫……叫什么来着?……哦,《昭妃曲》!”

    “不错,这词可是我鄞国诗圣骆辞阳所作。听闻当年骆辞阳还是个籍籍无名的落魄书生时,曾投奔其塞州舅父家,恰逢国君携塔塔氏巡游的仪仗,有风吹起轿辇前的纱帘,骆辞阳混在两侧人群中看热闹,一抬头正好瞧见塔塔氏的容貌,惊为天人,当即愣在原地,连俯首行拜都忘记了,差点叫国君的暗卫抓起来问罪。待骆辞阳到舅父家后魂牵梦萦,于是一气呵成写了这首词。”

    “暗卫?我只知奚丹有玲珑教,我鄞国有凤凰引,都是明面上祭祀祈福辅佐君王,实际却能cao控朝政大权。孟国皇室里若也有这样的组织,可当真能忠于君主吗?”

    “这我如何得知?只是素有传闻孟国的暗卫武功高强,神出鬼没,只认玉玺号令,不认人。除此之外,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官员百姓皆可杀,作风不似皇家的亲卫军,倒像极了江湖杀手。”

    一人被说得有些发怵,急忙岔开话题:“说来这国君出巡,竟不带皇后相伴,而携宠妃,真真是……”

    “嘘,小点声,莫在孟国的地界妄议国君!”刚开的话头又被打断,几人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都不约而同噤了声。

    “…… ‘远漠长空皓月晚。惊鸿落、帝王家。娇起未妆朱唇染。云髻叠嶂,珠簪环翠,款步纤腰弱。烟笼蛾眉芙蓉愧,雪映明眸昆仑醉。舞乱东风香十里。昭如锦霞,婉转出岫,一笑百花黯。’ ……”

    路过街角的一家酒肆前,有乞丐打扮的白须老者颤巍巍拄着木杖,摇头晃脑地唱起了《昭妃曲》。

    歌声悠然苍劲,随着几人的目光一同飘向大雪中轮廓隐约的远处,那里正是藏了无数秘密的皇家禁内,永昌城。鄞国来的客人们带着他们对这座巍峨皇城的向往与好奇继续赶路,他们的背影伴着哒哒的马蹄声融入喧闹拥挤的街市里,很快便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