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初次交锋

    在孙乐理爽快地喊了几声爷爷后，郝平潭终于告诉了他自己的约会对象是「winner」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作为多年的好友，孙乐理对郝平潭的交友圈子自然不陌生，于是赶忙追问：“什么情况啊老潭，我记得你们俩是死对头吧，不是吵得死去活来的吗？”

    更何况当初他们吵架的时候自己就在“现场”，这两人又怎么可能发展出除死敌之外的关系呢，孙乐理感到迷惑极了。

    “不算吵架。”郝平潭答。

    孙乐理的眼睛瞪得老大。

    「冲田第一浪」：不算吵架！老潭我是笨，但是没笨到这个地步哈，虽然过去了挺久的，我还清楚地记得「winner」可是第一个让你在网上破防的。

    不怪他记得清楚，毕竟向来口齿伶俐、战无不胜的郝平潭被一个网友气到说不利索话，这事孙乐理自然是要拿来嘲笑他一辈子的。

    见好友重提旧事，郝平潭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唇，敲字回应。

    「洋洋洒洒」：谁破防了，我那是嘴部肌rou使用过度不受控制，更何况之后我又去找她对线了。

    「冲田第一浪」：然后呢？

    「洋洋洒洒」：当然是赢了。

    了解他如孙乐理，也不经对着这五个字陷入沉思。思索间他的某根筋突然搭上了正确的锚点，让他发现了不得了的盲点。

    「冲田第一浪」：不对啊，老潭，这事我越想越邪乎。

    「洋洋洒洒」：哪里邪乎。

    「冲田第一浪」：你说你赢了？

    撒起谎来面不改色的郝平潭端起手边的咖啡抿一小口，缓缓地打下一个字：对。

    「冲田第一浪」：那「winner」被你喷了，还被你吵赢了架，现在你告诉我她要和你来一炮吗？

    「冲田第一浪」：你们俩的解怨方式就是一炮泯恩仇啊，嘿这关系可真够先进的，领先当前文明一百年啊。

    更不要提他们打擂台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

    想到自己“冒犯”过郝平潭不知多少次，大冤种孙乐理哆哆嗦嗦地发送出一张珍藏已久的表情包：我感觉我菊花不保（gif），就差隔着网线下跪，大喊大侠饶我菊花狗命。

    郝平潭见了，对着电脑发出一声短促又不屑的笑。

    「洋洋洒洒」：这是属于美人特有的和解方式，有问题吗？

    孙乐理习惯了他仗着颜值无耻，没让他把话题带偏了去。

    「冲田第一浪」：我还是觉得不对，先不说「winner」那个家伙是不是被你的美貌所迷惑了，就光说老潭你这人吧，你说你这个人自私冷血、极度挑剔，哪怕嘴巴上沾了世界上最毒的毒蜜，也可以笑嘻嘻地说出打动人心的句子，蛇蝎美人说的就是你。

    「冲田第一浪」：在你的眼里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愚蠢，我才不相信你会对一个手下败将感到性趣。

    直觉自己抓到了某人的的逻辑漏洞，孙乐理火力全开。毕竟“大多数人类都是愚蠢的”这句话的确出自郝平潭之口，今天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老潭要去和「winner」打炮这事也说不通。

    可惜郝平潭本身就不走寻常路。

    私底下的心思不轻易对人直说是一，对「winner」这个人什么时候感兴趣的，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二是他的做事习惯是一击即中，不贸然出手。当通过视频这事得知和对方约炮有了充分的可能，天时地利人和加上自身的好奇、冲动和筹谋，这才选择发起进攻，虽然事发突然，但其实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毕竟他的条件比起「麦克斯」那是富余的很，没道理对方看得上「麦克斯」却对他挑剔。

    “问题那么多以后我再和你细说，放心，爷爷最爱的还是孙子你。”不想在这个阶段说的太多，郝平潭想要跳过这个话题。

    知己知彼的孙乐理看穿了他的敷衍，只发来“你要不要脸”的消息。

    没一会儿，手机又在桌面上嗡嗡作响，不用看也知道又是孙乐理那个家伙。无非是控制不住好奇心，实在想不明白“不举”的他到底是怎么对着「winner」就有了性趣，又为什么突然有了想开张的心思。

    陷在沙发里，郝平潭跟随着音乐和提示音，不自觉地回忆起与「winner」第一次交锋的情景。

    那时候的郝平潭还不知道她是个女的。

    或许应该说在他的眼里本就不把人用男女区分。

    秉承着“这世界的傻子那么多，不能把阵地交给蠢人”的原则，他经常利用闲暇时间参与进不少热门的话题讨论。

    郝平潭充分记得战争是怎么开始的。

    自己平日里关注的一个博主转发了一篇报导，报道的内容是一名轻度弱智的母亲给孩子洗澡，孩童却溺毙在浴缸中。该博主呼吁大家除了要关心残疾人相关条例的完善，也呼吁大众给“弱势群体”更多的关心和宽容。

    然后郝平潭便感到出奇的愤怒。

    那种愤怒也许是因为这个博主拥有不凡的影响力却随意发声模糊焦点，也许是因为他随波逐流地选择站在安全的阵营里举臂高呼，也许是因为越来越机器化、格式化的账号内容，又也许是因为他对这个不够和谐、不够反思却蠢人遍地走的社会感到绝望和呕吐。

    于是他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取关了那人，紧接着在下面跟上自己的评论。

    「洋洋洒洒」：众所周知，生育孩子是一件繁琐、复杂的事，这里面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受害者，那就是那名因为母亲的疏忽而失去生命的孩子。这时候博主模糊焦点，呼吁大家给弱势群体更多关心，我想问下，在法律本就无法严惩该母亲的情况下，离世的小孩就如此被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吗？因为来这世界的时间不长，他的生命就如此不值一提吗？还是说博主认为，弱智的“恶”和“蠢”，就值得被人原谅呢。

    犀利的言辞一发出就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点赞，人群就像是鬣狗聚集，民众都觉得这件事太过可悲，却不妨碍他们因观点不同站在敌对的阵营里。

    现实中的愤怒被网络的文字点燃，这种针对弱势群体的愤怒由来已久，积怨已深。尤其是那些精神有问题的人，他们享受着普通人没有的“特权”，仿佛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一般，平日里不惹人注意，关键时刻却看上去十分碍眼。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如此，但当这个社会里某些人拥有了“免死金牌”而我没有时，某些人就认为自己的愤怒有了合理的解释。

    “对啊，支持，凭什么精神病和弱智就像是免死金牌一样，杀了人不用负责？杀了自己的小孩不用负责？”

    “照我说，这种连照顾自己都吃力的弱智，就不该生孩子，谁投胎成为她的小孩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早点走也算是一种解脱，阿弥陀佛。”

    “法律到底什么时候能明确规定下啊，有些人真的不配生孩子啊，我好恨。”

    郝平潭不断地刷新着评论，眉头却难舒展开来，因为大量的发声中没人发现他真正的愤怒，大多数人只是忙着自说自话，更别提许多人其实没有自我思考的能力，只是跟随着别人发出“像是自己却又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那名博主见被顶上来的评论ID眼熟，以前与郝平潭也有过互动，知道他以犀利毒舌、讲逻辑出名，措辞后回复了他的问题。

    「野生动物员」：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个mama的疏忽之处，只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在思考她犯了什么错的同时，也要去思考为什么这个社会发展到今天还不能规避这些荒唐的事，给他们更多的关心不代表给他们更多的特权，而是让我们一起思考，如何更关心、了解他们的生活困境，才能规避更多的人间惨剧。

    在郝平潭看来这是答非所问。

    因为他指出的问题核心根本不是博主认不认为mama犯了错，也不是mama该不该受到惩罚，而是凭什么不带恶意的恶，就不是大恶了呢。有的人是经过再三思索去害人的，有的人是因为天生蠢笨害了别人，都是害人，为什么后者就值得被包容被原谅呢？谁来定义一个生命的价值？当前衡量不同恶的标尺，就一定是公平公正的？小恶背后的大恶呢？

    在郝平潭看来，人们对这种不带目的、纯粹因为蠢笨发生的“恶”如此轻视，更让他感到不适和无语。更何况把这种恶视为谁也不想的悲剧，只会让这种恶扩散出去。

    正当他想从理性的角度痛斥博主对无恶意的恶过于轻视，一名叫「winner」的账号在他和博主对峙的楼里发表了一条评论。

    「winner」：我想楼主愤怒的不是mama该不该受到惩罚，而是对于弱智的人非特意造成的恶果，大众太宽容太不当回事了。他可能认为笨也是一种原罪吧。

    一句话让郝平潭停下了敲键盘的手指。

    因为「winner」的总结十分到位，笨在他这就是原罪。

    责任是只可转移不可消失的。因为笨就会不小心伤害到别人，因为笨就会将自己的负担添给别人，因为笨就会犯离谱的错，笨的原罪在于，总有人要因为笨人担负起更多的责任。

    限制某些人不要生小孩就行了吗？小孩的不幸离世单纯是因为母亲的蠢笨吗？这个社会为什么没有能容纳不同人生存的能力？最笨的到底是无法抚养小孩的母亲，还是明知她无能力抚养却觊觎她zigong的某些人，还是这个每天都有人在消失却从不尝试改变的恶臭文明。

    比起和「野生动物员」这种身处焦点却连话都不敢说太多的人交谈，郝平潭更有兴趣与「winner」这样的人探讨如此畸形的社会。

    幸运的是对方没有设置私聊的条件，但出于礼貌，郝平潭还是关注了对方，才给对方发去了私信。

    「洋洋洒洒」：你也认为笨是原罪吗？

    那头消息回得挺快：“不是。”

    郝平潭有些意外地挑眉：“为什么？”。因为“他”在楼里的回复，郝平潭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理智，能客观看待人性丑陋。

    屏幕那头的甄称心一字一句回复道：“如果笨是一种原罪成立的话，那人的出生本身就是原罪。”

    “不是吗？”郝平潭翻了个白眼回复道。

    「winner」：不是吧，因为这世界上不存在至高无上的法典，人类有原罪该由谁判定呢？如果用自己心里的至高法典去审判别人的话，未免太不公平。

    「winner」：而且罪是需要被审判的，如果一出生就被判了原罪，成年后的罪何必一判再判。笨就是笨，罪就是罪。

    「winner」：人是不可能不犯蠢犯笨的，但是人可以尽量控制自己不犯罪。

    “圣母、虚伪。”郝平潭冷切一声，翻开「winner」的资料，发现“他”的日常更新少得可怜，再打开“他”喜欢的内容和关注的博主，前排清一色的擦边艺术。

    于是一个满脸横rou、色欲熏天的猥琐男性形象跃然脑中。

    一开始想要和他交谈的想法瞬间全无，连带着打字的语气也带有轻视和不屑。

    「洋洋洒洒」：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希望你现在并不是在海绵体充血的情况下与我对话。

    甄称心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裤裆，略显疑惑。

    「洋洋洒洒」：人类社会存在的意义之一，或者说不同于动物的地方，就是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规则。你可以理解为法律，也可以理解为文明和道德。

    「洋洋洒洒」：但是不管是哪个，我们的目标都是朝着进步的方向进化的，如果一直对人类社会只有一套标准要求，那么我们只会原地踏步，甚至退步。

    「洋洋洒洒」：你刚刚说没有一套至高法则来审判人类？这恰好是我要表达的，我们能做的就是用一套不完美的法典审判所有人，哪怕不是百分百的人都支持，这就是人类出生就要遭受的。人类不笨的话，为什么要坚持繁衍？人的出生就是原罪，因为犯了骄傲和笨的罪，才妄图用笨人组成和谐社会。

    耗尽最后的耐心打完这些字，郝平潭本想切出app一走了之，哪知道对方手速够快。

    「winner」：那请问，相信人类带着原罪出生的你，找到收容你的监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