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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山与殷素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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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有美一人撩心芒】

    这一年是元顺帝至元二年,适逢五月初一,江南临安府以东的钱塘江上声震

    如雷,正值夜潮之时。钱塘江口的东海之中,有一荒凉小岛,名为王盘山,山石

    嶙峋,向无人居,这时却是熙熙攘攘,聚集了不少江湖人物。

    岛上东南角有个港湾,桅樯高耸,停泊着十来艘大船,自是那一干江湖人物

    所乘的座船。距港湾不远处有几块巨大山石,高逾数丈,夜色之中但见两个瘦长

    身影纵身一跃,立于石上。二人均穿青色长袍,背上斜插长剑,都是二十八九岁

    年纪。此时潮水汹涌,风势甚疾,那两个年轻剑客昂首而立,身上衣袍迎风飘动,

    颇有几分傲世独立的气派。

    其中一个剑客说道:「师哥,这天鹰教忒也傲慢无礼!已叫我们在此干等了

    一个多时辰,却说还有什么身份重要的人物未到。」那师哥冷笑道:「天鹰教在

    江南称王称霸,实不过是一帮歪门邪道之徒而已,能有什么英雄人物?」那师弟

    又道:「天鹰教想在这岛上扬刀立威,江南各帮会来的都是帮主等首要人物,咱

    师兄弟二人更是名门大派嫡传弟子,天鹰教却只派几个坛主来主持,全没将咱们

    放在眼里!」那师哥又冷笑两声:「便是他那号称什么白眉鹰王的教主亲至,

    我昆仑派岂又将他放在眼里!若不是冲着屠龙宝刀,你我师兄弟怎屑和岛上这些

    旁门左道搅在一起?」那师弟道:「师哥,听说天鹰教行事一向狠辣狡诈,他们

    办这场扬刀大会,该不会存着什么阴谋诡计吧?」那师哥昂然道:「管他什

    么阴谋诡计!你我二人皆得师父亲传剑法绝学,旁门左道纵有jian诈手段,咱们也

    全不惧他!」

    这两个年轻剑客,师哥名叫高则成,师弟名叫蒋立涛,两人皆是昆仑派掌门

    何太冲的得意弟子。他二人原是奉了师父之命,向江南一户人家呈送聘礼,为师

    父求娶第二房妾室。昆仑派威震西域,却是远在万里之外,高蒋二人皆是头一次

    涉足中原。聘礼送达之后,回程途经临安府地界,正听闻天鹰教新近得了屠龙宝

    刀,要遍请江南诸帮会在王盘山上开一场「扬刀大会」。

    江湖中历来相传,「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为了争

    夺这柄屠龙宝刀,数十年间引发了多少血雨腥风?如今天鹰教不知如何得了这柄

    宝刀,而办这场「扬刀大会」,自是为了扬刀立威,纵不能真的凭此便号令天下,

    至少也要令江南武林俯首帖耳,恭奉其至尊之位。高蒋二人也久闻屠龙宝刀之名,

    眼见「扬刀大会」时日已至,二人都是心兴大动,便不请自来,到王盘山上凑这

    场热闹。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上涌的潮水反退出海,天色渐渐破晓,只见南边海面上

    两艘帆船顺风顺水,向着王盘山疾驶而来。那两船与岛相距尚有数里,便听得港

    湾岸上号角之声呜呜吹起。两人转头看时,见岸边有几人各举大旗,挥舞示意,

    旗面上均绣着一头大鹰,双翅伸展,甚是威武。高蒋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想:

    「这必是天鹰教所说那身份重要的人物到了,莫非真的便是教主白眉鹰王?」

    大旗之间站着一个老者,高蒋二人先前已在岛上会过他,知那老者是天鹰教

    玄武坛坛主白龟寿。

    只听白龟寿朗声说道:「玄武坛白龟寿恭迎殷姑娘。」声音漫长,向海面上

    远远传去,绵绵密密,虽不响亮,却气韵醇厚。

    高蒋二人心下均生疑惑:「听闻那白眉鹰王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头,怎得

    天鹰教在此恭候的却是个什么殷姑娘?」高则成说道:「这姓殷的女人又是

    何人?却是好大的架子,让我二人在此干等多时。」蒋立涛望着海面上那两艘船,

    并不言语,只是微微摇头。

    片刻间,两船之中当先一艘已然靠岸,白龟寿亲自铺上跳板,恭恭敬敬的迎

    候船上之人。只见船舱中走出一男一女,男的作书生打扮,女的一身淡绿衫裙,

    但均是看不清楚相貌。那一男一女上岸后,白龟寿自向两人见礼说话。

    高则成说道:「走吧,且去看看究竟是何样人物在故弄玄虚!」

    师兄弟二人施展轻功,跃下山石,须臾之间便到了港湾,正听得白龟寿的说

    话声自另一座偌大山石之后传来:「殷姑娘,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那些家伙

    早就到啦,还有两个昆仑派的年轻剑客。这两个昆仑派的小子飞扬跋扈,嚣张得

    紧,哪如张五侠名满天下,却偏这么谦光。可见有一分本事,便有一分修养……」

    这番话高蒋二人隔着山石也听得真真切切,不禁勃然大怒,高则成厉声喝道:

    「背后鬼鬼祟祟地毁谤旁人,这又算什么行径了?」话声未歇,两人已转过山石,

    行至白龟寿面前。

    白龟寿身旁站着一男一女,看衣着身形正是他方才从船中迎上岸那两人。白

    龟寿笑道:「说起曹cao,曹cao便到。我跟各位引见。」

    高蒋二人本就心下恚怒,脸罩寒霜,见白龟寿竟浑不在意,还有心说笑,两

    人登时便要发作。一抬眼却瞥见站在白龟寿身旁那绿衫女子的面容,高蒋二人陡

    然间心头均是怦然一动。

    那女子十八九岁年纪,肤白胜雪,眉目如画,玉颊秀妙,灿若桃花。高蒋二

    人自西域远赴江南,一路在江湖上行走,无论各门各派的侠女,还是烟花柳巷的

    流莺,自也见过不少,却还从未目睹过如此容光照人、清丽非凡的容貌。高则成

    目不转瞬地呆呆瞧着那少女,蒋立涛则是看了她一眼,忙转开了头,但随即又斜

    目偷觑。

    白龟寿指着高蒋二人道:「这位是高则成高大剑客,这位是蒋立涛蒋大剑客。

    两位都是昆仑派的武学高手。昆仑派威震西域,武学上有不传之秘,高蒋两位更

    是昆仑派中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矫矫不群的人物。这一次来到中原,定当大显

    身手,让我们开开眼界。」

    他这番话中显然颇含讥嘲,依着高蒋两人的性情,即便不立即动武,也必反

    唇相讥。然而两人此刻却只唯唯诺诺,似乎并没听见白龟寿说些什么。原来两位

    大剑客一见那绿衫少女,竟都神不守舍地如痴如呆,一个傻瞪,一个偷瞧,哪还

    有一丝先前在山石之上傲世独立、睥睨群豪的风度。

    白龟寿又介绍那一男一女:「这位是武当派张翠山张相公,这位是殷素素殷

    姑娘。」

    他说这两人姓名时都轻描淡写,不加形容,高蒋二人听了却是不由得心下一

    怔。他二人并未听过殷素素这名字,而武当派张翠山的名头在江湖上却是无人不

    知无人不晓。

    武当派创派始祖张三丰共收有七位弟子,个个皆是武艺高强、行侠仗义的侠

    士,以「武当七侠」之名威震江湖。张翠山正是祖师张真人的第五名弟子,擅使

    一对烂银虎头钩和镔铁判官笔,武林之中都尊称一声「银钩铁划张五侠」。而白

    龟寿对张翠山却只称一声「张相公」,连「张五侠」的字眼也免了,显是将他当

    作了极亲近的自己人看待。

    高蒋二人斜眼打量张翠山,见他年纪不过二十一二岁,身穿青布长袍,作书

    生打扮,面目俊秀,虽略显清癯,但神朗气爽,俨然是个文雅公子一般,却哪里

    像是个威扬武林的侠士?两人心下均自暗道:「这武当派的小子名气不小,今日

    一见却也不过如此。想来定是中原武林没甚见识,以讹传讹,夸大其实罢了。看

    他形貌文弱不堪,当真论起武艺,又岂是我师兄弟二人的对手。」

    高则成再去看那绿衫少女殷素素时,却见她对张翠山神态颇显亲近,两道清

    澈明亮的眼光在张翠山脸上一转,秋波流动,浅笑嫣然,左颊上现出一个浅浅梨

    涡。

    高则成胸中顿时涌起一股酸忿之意,狠狠地向张翠山怒目横了一眼,冷冷地

    道:「蒋师弟,咱们在西域之时好像听说过,武当派算是中原武林中的名门正派

    啊。」蒋立涛道:「不错,好像听说过。」高则成道:「原来耳闻不如目见,道

    听途说之言,大不可信。」蒋立涛道:「是吗?江湖上谣言甚多,十之八九原本

    靠不住。高师哥说武当派怎么了?」高则成道:「名门正派的弟子,怎地跟邪教

    人物厮混在一起,这不是自甘堕落么?」二人一吹一唱,言语殊为无礼,竟向张

    翠山叫起阵来。他们见殷素素是个清丽娇媚的少女,想来绝非是天鹰教中人物,

    是以「邪教」二字,只指白龟寿等人而言。

    张翠山却毫不动怒,只微微一笑,说道:「在下跟天鹰教的这几位也是初识,

    和两位仁兄没什么分别。」

    这两句话众人听了都是大出意外。白龟寿原只道殷素素跟张翠山交情甚深,

    岂知却是初识。殷素素一双妙目向张翠山瞋了一眼,蛾眉微蹙,面露不悦之色。

    高蒋两人则是相视冷笑,心想:「这小子果然是个脓包,一听到昆仑派的名头,

    就怕了咱们!」

    白龟寿道:「各位贵宾都已到齐,现下请先随便逛逛。正午时分,请到那边

    山谷饮酒看刀。」张翠山说道:「小弟想独自走走,各位请便。」他似是怀有心

    事,也不待各人回答,一举手,便向东边一带树林中走去。

    殷素素目送张翠山的身影消失在了树林深处,眉宇之间却罩上了一层愁意。

    她幽幽叹了口气,也不转身,口中说道:「白坛主且先去忙吧,我自还有事情要

    做」。白龟寿正身拱手称「是」,率了岸上天鹰教众人各自散去。殷素素仍是头

    也不回地道:「两位请随我来吧。」说罢,径自沿着张翠山所走的那条小径往树

    林中去了。

    高蒋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般心思——殷素素口中所说的「两位」,此刻岸

    边除了他师兄弟二人还能是谁?两人皆丝毫不知殷素素有何用意,但美人相召,

    岂有不从之理,当即脚下连赶几步,跟在她身后走着。

    殷素素走得并不很快,高蒋二人亦步亦趋的紧随其后,但见她身形苗条,步

    态轻盈,背影也是婀娜生姿。三人一路上俱是一声不语,高蒋二人却早已神摇目

    夺,思绪起伏,时而心道:「天鹰教众人都对这姓殷的美貌少女极为恭敬,简直

    就如侍候公主一般,看来她在江南武林中的地位竟似尊贵得很,却不知究竟是什

    么来头?」时而又想:「她不仅地位尊贵,容貌身姿更是美艳绝伦……师父欲要

    聘娶为二房小妾的那个女子,原道已是个姿色绝佳的美人,但跟眼前之人比起来,

    却真个叫作萤火之光不可与皓月争辉了。」

    行至一片树荫之下的平地,殷素素忽地停住脚步,转回身来。高蒋二人蓦然

    一醒,也连忙驻足。殷素素笑吟吟的望着二人,绛唇轻启,说道:「昆仑派的两

    位剑客大哥,小妹有一桩不情之请,不知两位可否应允?」

    二人听得她嗓音清甜,语意温婉,均是心中怦怦乱跳,登时便连连点头。高

    则成上前半步,拱手一揖:「姑娘但有所请,我……在下必当竭尽所能!」他本

    意说我师兄弟二人,临到口边却又改成止「在下」一人。蒋立涛也上前施礼道:

    「在下也当为姑娘全力而为!」

    殷素素抿嘴一笑,说道:「小妹久闻昆仑派威震西域,名播天下,当年创派

    祖师昆仑三圣有琴、剑、棋三样绝技,贵派武功更是剑术通神。小妹武艺低

    微,却也不自量力,平素对论剑之术好生仰慕。今日得见两位剑客大哥,竟忍不

    住又起了那求贤问道的心思,只想见识几招贵派的高深剑法,更或能有幸学得一

    招半式,谨作防身之用。」

    私学别派武功本是武林人士的大忌,但殷素素这一通恭维话讲下来,高蒋二

    人早已得意忘形,神游天外,哪还顾得了这许多。高则成朗然说道:「敝派剑法

    高深精妙,我们做弟子的虽是十年磨剑,也只学得一些皮毛而已,但姑娘既有此

    清兴,在下自也不敢藏拙。」说完便从后背上解下剑来。蒋立涛不甘其后,也解

    剑说道:「姑娘是娇柔尊贵之身,倘要行走江湖,正当学一套高明剑法防身。」

    他原本面子就薄,动情之下说出这番话来,顿感喉干脸燥,低了头不敢看殷素素。

    殷素素拍手笑道:「那可真是妙极!却不知两位大剑客到底谁的武功高些?

    小妹资质有限,只盼剑法造诣高明些的那位肯指点一二。」「大剑客」这般称呼,

    本是先前白龟寿存心讥讽高蒋二人,此刻从她口中娇盈盈的说出来,却是仿若有

    意撒娇打趣一般。

    高蒋二人俱是心头激荡不已。高则成微微一笑,说道:「我师兄弟二人剑法

    本在伯仲之间,只是在下入门较早,有幸多跟师父学了几年。」蒋立涛眉头一皱,

    道:「你虽比我早拜师了一年半载,但你我所学皆是一般无二。论起天资悟性,

    我还比你胜了一筹。」高则成拔剑怒道:「如此说来,倒要向蒋师弟讨教两招!」

    蒋立涛也拔剑道:「好!口说无凭,便在剑下见个分晓!」

    殷素素见二人拔剑相向,在一旁笑吟吟地瞧着,说道:「论起学艺,显然高

    兄更精;论起天分,又是蒋兄更佳。唉,只可惜小妹见识浅薄,一时间倒还真不

    知该向哪位大剑客虚心求教呢!」

    高蒋二人再无犹豫,双双拉开架势,挺剑喂招。他师兄弟二人一起在昆仑山

    练剑近十载,武功本就相差无几,平时更是常常相互研习剑法,对彼此剑招皆

    熟知于心。这一番比剑堪堪斗了二刻多钟,犹是不分胜负。

    忽听得殷素素在一旁叫道:「张五哥,你过来。」高则成余光觑去,正见张

    翠山迈步走近,心中一凛:「这小子却又来此做甚?」分心之下,只见眼前白光

    闪动,嗤的一声响,竟是被蒋立涛反剑掠上,划破了自己左臂,鲜血登时冒出。

    蒋立涛失手误伤了师哥,心中也是一惊,正要停剑罢斗,哪知高则成哼也不哼,

    铁青着脸,刷刷刷三剑攻来,招数巧妙狠辣,全是指向自己的要害,忙举剑拆挡。

    二人初时也只不过想胜过对方,但此时越打越狠,竟然收不住手。

    殷素素在旁笑道:「看来师哥不及师弟,还是蒋兄的剑法精妙些。」高则成

    听了此言,一咬牙,翻身回剑,剑诀斜引,一招「百丈飞瀑」,剑锋从半空中直

    泻下来。蒋立涛缩身急躲,但高则成的剑势不等用老,中途变招,剑尖抖动,

    「嘿」的一声呼喝,刺入了蒋立涛左腿。殷素素拍手道:「原来做师兄的毕竟也

    有两手,蒋兄这一下可被比下去啦!」

    蒋立涛怒道:「也不见得。」剑招忽变,歪歪斜斜地使出一套「雨打飞花」

    剑法。这一路剑走的全是斜势,飘逸无伦,但七八招斜势之中,偶尔又夹着一招

    正势,叫人极难捉摸。高则成对这路本门剑法自是烂熟于胸,见招拆招,毫不客

    气地还以击削劈刺。

    两人身上都已受伤,虽非伤及要害,但剧斗中鲜血飞溅,两人脸上、袍上、

    手上都血点斑斑。师兄弟俩越斗越狠,竟似性命相搏一般。殷素素在旁不住口地

    推波助澜,赞几句高则成,又赞几句蒋立涛,把两人激得如癫如痴,恨不得一剑

    刺倒对手,显得自己剑法高强,好讨佳人欢心。

    他师兄弟两个在此全力相搏,耳中却忽地听得殷素素在旁拍手嘻笑道:「张

    五哥,你瞧昆仑派的剑法怎样?」未及张翠山回答,又听殷素素道:「使来使去

    只是这几路,也没什么看头,咱们到那边瞧瞧海景去吧!」

    两人均是大感惊诧,手上剑招一缓,同时侧目看去,却见殷素素神色亲密的

    拉了张翠山的手,径自并肩走开了。两人哪还再有相互争斗之心?皆是呆立原地,

    面面相觑。他二人脸上俱为血污所掩,狼狈不堪,却也看不出此时究竟是何样面

    色神情。

    过了片刻,蒋立涛才忽的蹲坐于地,捂着腿上伤口说道:「师哥,咱们都上了

    那小妖女的当啦!」高则成猛然大喝一声,长剑挥出,刷的将身旁一株小树斩作

    两截,口中怒道:「今日遭人如此戏弄羞辱,此仇不报,当如此树!」

    两人收了长剑,各自气急败丧的止血裹伤不提。

    且说正午将至,高蒋二人早已清理了身上伤口血污,又换了身干净衣袍,向

    山谷而去。只见山谷之中一片青草地上摆了七八张方桌,除东首席外,每张

    桌旁都已坐了人。

    殷素素正坐在第二席上,见高蒋二人入了山谷,冲他们眨眼而笑。他二人方

    才遭殷素素戏弄,累得师兄弟争斗相残,狼狈不堪,此刻见她星眸流盼,笑靥如花,

    却又都是心头一呆,对她的一腔愤懑顷刻间竟似直飞去了云霄之外。

    一名天鹰教的舵主迎了高蒋二人,引着他们往第六席而去。他师兄弟二人以

    名门正派门下自居,平素自视甚高,上了王盘山后却连遭轻侮,此时竟又被安排

    在后首席位,连江南诸帮会那些旁门左道之徒尚且不及,岂能再忍,立时又要发作。

    却听一人大声道:「武当派张五侠驾到!」这八个字说得声若雷震,山谷鸣响。

    高蒋二人识得那说话之人,知他便是天鹰教朱雀坛坛主常金鹏。只见他一说

    完,便和白龟寿快步迎至谷口,每人身后跟随着本坛的五名舵主,十二人在谷口

    一站,并列两旁,躬身相迎。白龟寿朗声道:「天鹰教殷教主属下,玄武坛白龟

    寿、朱雀坛常金鹏,恭迎张五侠大驾。」殷素素并未走到谷口相迎,但也站起身

    来。

    高蒋二人听到「殷教主」三字,心头均是一震,两人对视一眼,又都向殷素

    素望去,暗道:「那教主白眉鹰王原来姓殷,这美貌少女也是姓殷,他二人

    莫非便是……」

    白龟寿引着张翠山走到东首席上,肃请入座。这张桌旁只摆着一张椅子,

    乃是各桌之中最尊贵的首席。张翠山朗声辞道:「在下末学后进,不敢居此首席。」

    白龟寿道:「武当派乃方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张五侠威震天下,若不坐此首席,

    在座的没人敢坐。」张翠山却仍是坚意辞让。

    高蒋两人相视冷笑,都是存了一般心思:「这武当派的小子分明是个脓包,

    天鹰教上下却以这般排场待他。我二人何不趁此机会激他出手,当众折辱这脓包

    一番。」他师兄弟二人虽已斩树立誓,但深知殷素素身份特殊,对她又爱又惧,

    并不敢向她发作。两人对张翠山却是恼妒至极,早盼着将他狠狠折辱一番,也算

    报仇雪耻。

    高则成和蒋立涛使个眼色,蒋立涛忽地提起自己座椅,凌空掷来。他这一席

    和首席之间隔开五张桌子,但他这一掷劲力甚强,只听呼的一声,那椅子飞越五

    张桌旁各人头顶,在席边落下,端端正正地摆好,与原有的一张椅子相距尺

    许,这一手巧劲,确是造诣不凡。

    蒋立涛一掷出椅子,高则成便大声道:「嘿嘿,泰山北斗,不知是谁封的?

    姓张的不敢坐,咱师兄弟还不至于这般脓包。」高蒋二人身法如风,抢到椅旁。

    常金鹏伸手拦住,说道:「且慢!」高则成伸指作势,便欲往常金鹏臂弯中点去。

    张翠山道:「两位坐此一席,最合适不过。小弟便坐那边吧!」说着举步往

    第六席走去。殷素素忽然伸手招了招,叫道:「张五哥,到这里来。」

    张翠山不知她有什么话说,便走近身去。殷素素随手拉过一张椅子,放在自

    己身旁,微笑道:「你坐这里吧。」张翠山略显踌躇之意,终于还是在她身旁椅

    上坐下。殷素素笑吟吟地给他斟了杯酒。谷中群豪尽皆注目着张、殷二人,早有

    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边高则成和蒋立涛虽抢到了首席,但见了这等情景,只有恼怒愈增。白龟

    寿伸手在首席两张椅子上拂了几下,扫去灰尘,笑道:「昆仑派的两位大剑客要

    坐个首席,那可不错啊,请坐,请坐!」说着和常金鹏及十名舵主各自回归主人

    席位就座。高则成和蒋立涛均想:「姓张的脓包不敢坐首席,武当派的威风终究

    给昆仑派压了下去。」两人对望一眼,大刺刺地坐下。

    只听得喀喇、喀喇两声,椅脚断折,两人一起向后摔跌。总算两人武功不弱,

    不待背心着地,伸手在地下一撑,已自跃起,但饶是如此,神情已异常狼狈。各

    席上的豪客忍不住都哈哈大笑。

    高蒋二人均知是白龟寿适才用手拂椅,暗中做了手脚,暗想这份阴劲着实厉

    害,自己可没如此功力。他二人本来十分自负,把天鹰教当作是下三滥的旁门左

    道,毫没瞧在眼里,这才在王盘山上如此飞扬跋扈,此刻见白龟寿显示了这般功

    力,不由得锐气大挫。

    却听白龟寿冷冷地道:「昆仑派的武功,大家都知道是高的,两位不用寻这

    两张椅子的晦气。说到坐烂椅子这点粗浅功夫,在座诸君没一位不会吧?」说着

    右手一挥,指着坐在末席的十名舵主,道:「你们也练一练吧!」

    但听得喀喇喇几声猛响,十张椅子一齐破裂。那十名舵主有备而发,坐碎椅

    子后微笑而立,神定气闲,可比高蒋二人狼狈摔倒的情形高明得太多了。在座群

    豪大都是见多识广之士,自瞧出白龟寿故意作弄高蒋二人,只是这情景确实有趣,

    便都放声大笑。

    笑声中只见天鹰教的两名舵主各抱一块巨石,走到首席之旁,伸足踢去破椅,

    说道:「木椅单薄,无力承当两位贵体,请坐在这石头上吧!」这两人是天鹰教

    中出名的大力士,武功平平,但身躯粗壮,天生神力,每人所抱的巨石都有四百

    来斤,托起巨石便递给高蒋二人,要他们接住。

    高蒋二人剑法精妙,要接住这般巨石却万万不能。高则成皱眉道:「放下吧!」

    两名大力舵主齐声「嘿」的一声猛喝,双臂挺直,将巨石高举过顶,说道:「接

    住吧!」

    如此一来,逼得高蒋二人只有缩身退开,只怕两个大力士中有一个力气不继,

    稍有失闪,那四五百斤的大石压将下来,岂不给压得筋断骨折?他二人心中气恼,

    却又不敢出手袭击这两个大力士,巨石横空,谁也不敢靠近,自履险地。

    白龟寿朗声道:「两位昆仑剑客不坐首席啦,还是请张相公坐吧!」张翠山

    也不再推辞,起身走了过去。

    白龟寿又向两名手托巨石的大力舵主使个眼色,两名舵主会意,待张翠山走

    近,齐声喝道:「张相公小心,请接住了!」喝声过去,两人身子稍矮,双臂下

    缩,随即长身展臂,大叫一声,两块巨石齐向张翠山头顶压将下来。群豪见了这

    等声势,情不自禁地一齐站起。

    白龟寿本意只是要一试张翠山的武功,并无恶意。一来「武当七侠」的名头

    在江湖上太响,今日见这张五侠不过是个温文蕴藉的青年书生,颇出意料之外。

    二来殷姑娘向来面冷心狠,从不对任何年轻男子稍假辞色,她和张翠山虽然只是

    初识,但显然已是对他十分倾倒,白龟寿也很想知道此人的真正身手底细。

    忽见这两名大力舵主莽莽撞撞地掷出巨石,白龟寿登时好生后悔,暗叫:

    「糟糕!」心想张翠山是名门弟子,当然不致为巨石所伤,但纵跃闪避之际,情

    状也必狼狈,倘若不幸竟尔小小出了些丑,不但张翠山见怪,殷姑娘更要大为恚

    怒。他顷刻间便打定了主意,倘若情势不妙,立时便要嫁祸于那两名舵主,宁可

    将两人立毙于掌底,也不能开罪了殷姑娘。

    但见张翠山伸开双臂,分别带动左右两块压来的巨石,借着那两名舵主的一

    掷之势,竟带得那两块巨石一高一低,腾空飞起。他使出轻功,轻飘飘地纵身而

    起,盘膝坐在较高的那块石上。但听得腾的一响,一块巨石落下,地面震动,张

    翠山所坐巨石跟着落下,正叠在块石上,两石相碰,火花四溅,只震得每一

    席上碗碟都丁丁当当地乱响。张翠山不动声色地坐在石上,笑道:「两位舵主神

    力惊人,佩服,佩服!」

    那两名舵主却惊得目瞪口呆,呆呆地站在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片刻之间,山谷中寂静无声,隔了半晌,才爆出轰雷般一片喝彩,良久不绝。

    殷素素向白龟寿瞪了一眼,笑靥如花,得意之极。白龟寿大喜,自己险些做

    了错事,幸好张翠山武功惊人,却将此事变成了自己讨好殷姑娘之举,于是端起

    一张椅子,走到首席之旁放下,说道:「张五侠请坐。久闻武当七侠威名,今日

    得见张五侠神功,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小人敬张五侠一杯。」斟了杯酒,一饮

    而尽。张翠山从巨石上跃下,说道:「不敢!」陪了一杯。